谢悼站在那儿。
大厅内吵吵嚷嚷。
小黄在给玄梦做心肺复苏。
柳之涯三人缩在一旁互相扯头发, 争论谢悼如果开始杀人谁第一个受死。
魔童在大声指挥着那群男妖怪排好队,将他们一个个遣送回家。
而南遥则非常有礼貌地和这群男菩萨逐个告别。
南遥在指挥谢悼建这栋房子的时候,嘴里总是叫着“采光”是最重要的。所以这幢屋子用得都是大大的落地窗, 只要太阳升起来,屋内就是亮堂堂的。
现在,在这亮堂堂的屋子里,大家都在手忙脚乱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有谢悼站在那儿。
兀自, 站在那儿。
柳之涯一边和祁故渊他们互相推诿着责任,一边忍不住去偷看谢悼的反应。
可单单只是这一眼, 却让他忽地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明屋子很亮,明明阳光密不透风地照进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偏偏谢悼头上,仿佛笼罩着永远见不到黎明的永夜。
谢悼看着南遥。
他的眸色如夜下长河, 宁静温柔,但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暗流下涌动。
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他明明在看着她,眼神却那么孤独, 孤独到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和所有人道别,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柳之涯忽然就不笑了。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其实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久。他来到这里的时候,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稀里糊涂地去魔域进行试炼, 稀里糊涂地遇见南遥他们, 然后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什么剧情,不知道什么救世,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他只是来到异乡之后再也回不去家的普通人。
而谢悼是这一路上替他们挡去危险的朋友;是一边不耐烦一边帮忙兜底的靠山;是会装模做样威胁几句, 但还是会不耐烦地用自己那能够无法无天的法术,帮他们摸鱼偷懒的大哥。
除此之外,他再不是别的什么。
如果谢悼一开始只是为了“想更像人一点”而留在南遥身边,他无疑已经做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柳之涯却觉得,谢悼越来越像人,但却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在这么明亮热闹的大厅里,谢悼却仿佛站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地凝望着他们,孤独地注视着他们。
柳之涯不敢再看了,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却再也提不起劲和祁故渊插科打诨。
谢悼心想,现在该去换身衣服了。
他想转身离开,但却发现有些挪不动步子。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意识到,无论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只要自己还是恶种,那么脚底就永远是尸山血海,鲜血和杀欲会拉着他一点点往下坠。
所以他必须拖着自己的步子离开,在彻底沉下去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但他觉察到,自己根本无法走掉。
就好像浑身缠满了细密的红线,紧紧地系上他的四肢、躯干将他困在原地。他有尝试挣脱,但顺着锁链般的红线所生长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南遥。
此刻的南遥已经将所有男妖怪打包送走,她觉察到自己的视线,转过头朝自己看来。
然后,她笑了。
她弯着眼,一溜小跑朝他奔来,腰间的紫铃随着她晃动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在他面前站定,歪着脑袋看他:“不去换衣服吗?”南遥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会感冒的。”
谢悼下意识地答:“我是不会……”
“不许说你是恶种所以不会感冒。”南遥抬起胳膊比了个叉,振振有词,“不要搞特殊化。”
谢悼看着南遥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有一双胜过世上万千紫罗兰的眸子。
在被她所注视的那个瞬间,好像被一双手从血海中拉了出来,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呼吸。
他是只能在黑暗中生长的恶种,但南遥却那么明亮,亮到连日光都渗透不到的阴暗缝隙都在一瞬间被填满。
“怎么不说话,发烧了吗?”
还没等谢悼反应过来,一只手便贴上了他的额头。
南遥皱着眉仔仔细细感受了下温度,然后又把手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犹豫一下之后又将摸回谢悼的额头,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感觉不出体温的区别!
于是她索性踮起脚,扯住谢悼的衣服将他拉低一点,然后用自己的额抵住他的额。
谢悼猝不及防地被拉低身子,但在那一瞬间,他只能嗅到南遥发间的香气。他稍稍垂眼,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眼睫,和她微微翘起的鼻尖。
这个距离很近,近到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紫铃轻响,飞鸟离枝。
周围明明很吵闹,但是谢悼却只能听见这些细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