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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汤骏年怅然若失地看着一人一狗远去,却没注意到老人离开前却冲虞谷秋眨了下眼。虞谷秋暗中冲他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汤骏年根本不会想到在他单独带着飞飞散步时,虞谷秋和老人暗中达成一致。

她提出的请求就是可不可以借飞飞一天用。

她早已经安排好他们下一次见面的机会,而为了这一天,她还准备了其他:一辆房车,一辆望远镜,虽然都是租来的,它们和飞飞一样,只有一天的时效。

虞谷秋选择了天气特别好的一天,在傍晚时分找代驾将小房车开到了紫荆花园门口。

汤骏年正在大扫除,忽然收到叫本该在上班的虞谷秋的消息,他随意抓起外套匆忙下楼,在门口看半天都没看见人,却听见对面的房车按了一声喇叭。

汤骏年惊疑不定地看过去,车窗降下,虞谷秋探出半个脑袋和一只手,挥啊挥:“——过来!”她大叫。

汤骏年小跑向车,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驾驶座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虞谷秋抱着飞飞正坐在副驾上,他一来,她从副驾上抱着飞飞跳下,将他拉上房车后面。

“他是……”

“我找的代驾,你没法开,我现在也不适合开车了嘛。”虞谷秋扬头对司机道:“麻烦您可以出发了——”

司机比了个ok的手势,虞谷秋麻溜地将中间连通的小窗户关上,互相看不见,终于自在了。

汤骏年茫然地被折回来的虞谷秋按在沙发上,飞飞也顺势被摁进怀,这才想起问:“我们去哪儿?”

虞谷秋挤在他身边坐下:“去文山看星星。”

汤骏年陷入怔忪:“看星星……?”

“我偷偷加入了一个天文爱好者的大学生群,窥屏他们说今晚会有雷蒙彗星!”

他忍不住笑起来:“只窥屏不聊天吗?”

“聊天的话,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不满十八岁,那被踢了就要难过了。”虞谷秋不害臊道。

“那这辆房车呢?”

“文山那里有个房车基地,我们把车开到那里然后上山。说不定彗星半夜才会来,结束后可以直接下山去房车基地过夜休息,这样不折腾。”她指了指身后,“我特地选了有两张床的,还搬来了飞飞平常在用的狗窝,我们三个都有窝睡,放心!”

汤骏年侧身往后看去,房车虽小,五脏俱全,厨房,沙发,吧台,一张上下铺的小床。

“……不错的安排。”他微妙地评价。

“是吧!”虞谷秋得意洋洋,又问,“你大学的时候去看过星星吗?”

“还没来得及。”

虞谷秋想,十年前他本应该像她窥屏的那群大学生一样,闲来时大家结伴去看星星,别说住房车,就算随便驻扎一个帐篷在山里过夜都没问题。青春会包容一切。

时移势易,他们已经不是可以风餐露宿的年纪,但虞谷秋仍想带他回一趟青春里,开着这辆房车的话,一定可以横冲直撞地穿越回过去吧,又或者,是冲向未来。

汤骏年却笑笑说:“但我现在不觉得遗憾了,反而挺庆幸。如果那个时候眼睛没坏,第一次看星星就不一定是和你了。”

“为什么不一定是和我,你不会邀请我吗?”

“我会,但我邀请你你就会来吗?”

“你邀请我看电影我不就答应了嘛!”

“那是沾了电影的光吧,不是因为我。”他笑笑,“你那个时候不是还有喜欢的人吗?”

“……啊?”

“之前在你家里吃饭的时候你提到过,有一个喜欢但因为身体原因不愿意告诉他的人。一直没问过你,那个人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吗?”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千回百转,在去参加同学的婚宴上时,主要目的是抓虞谷秋之外,次要的目的就是观察,观察谁是虞谷秋当时喜欢的人。

他看哪个男的都觉得不够格,但看哪个男的又都抱有敌意。

当然,他有想过会不会是自己,但盘点了所有为数不多的交集,她对他从没有超出多一点的同学以上的情谊,连他去给她生日蛋糕的时候她都不愿接受,甚至不正眼看他,最后悻悻地否定了。

或许不是同学,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她在校外的朋友……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人了,那个藏在你思春期里的初恋是谁呢?

虽然知道也会如鲠在喉,但他仍旧想知道,想知道关于虞谷秋的一切。

她目视前方,心不在焉,完全陷入回忆中。

“他啊……”虞谷秋回过神,神采飞扬地描述,“特别耀眼,特别温柔,特别英俊,特别……”

汤骏年听着,脸上微笑,手里使劲,飞飞不得不在汤骏年怀中翻着白眼叫了一声。

“抱歉抱歉……”汤骏年讪讪地松开手,飞飞蹭一下从他怀中蹿出,逃之夭夭,跳到一边狗窝里。

虞谷秋忍笑道:“怎么了?”

汤骏年咬牙继续微笑:“没事,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真的不要听了?”

“下次再说。”他面无表情,“我没想到你的形容词如此……我需要再调整下我的心理建设。”

虞谷秋使劲憋住,清清喉咙:“好哦,那等你下次想知道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车子慢慢开出五环,城市傍晚的喧嚣声逐渐远去,房车里有一片很窄很高的小窗户,能看到逐渐隐匿在橘红色晚霞之下的群山。

汤骏年忽然问道:“要不要听点广播?”

“好啊,你随便放。”

汤骏年操作着点开手机,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了汤骏年的声音——

“各位朋友,你们好。好久不见。这是时隔很久的更新。”

虞谷秋愕然。

“这是你的新播客内容吗?”她即刻点开他的账号确认,“明明没有更新啊!”

“还没有上传。”汤骏年按下暂停解释,“因为这一期我也想让你做第一位听众。”

虞谷秋顿时心痒痒,催促他继续播放。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手揽向虞谷秋的肩,她默契地靠上他,两人姿势舒服地往后倒,一起依偎在并不宽的小沙发里。

手机外放的音质听着略显粗糙,慢慢地在天色昏暗的车厢里沙沙播放。

“这一期,我想聊聊完全不同于天文的东西,它是科学的反面,可以说是谁都无法研究参透的东西——关于爱这回事。”

“我的妈妈很喜欢给人写信,可能我也遗传了她的癖好吧,想给我的爱人写信。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于是我选择在这里记录下我对她的心意,因为就连这个播客也是她劝我开的。她曾说过就算没有人听我的频道,她也会是那个唯一的听众。”

虞谷秋紧张地攥紧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是我年少时期就注意到的人,当时我想,慢一点,等我们长大成人,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时我再向她奔去。但我没想到长大后的世界并不广阔,而是一座开始囚禁我十年的牢笼。我走不向任何人。”

“但十年后,她先走向了我。”

晚霞一点点偏移,车内越来越昏暗,突然,橘红色的微光终于找到角度,照拂这间房车的小窗户,盖在两个人静静倾听的脸庞上。

飞飞拍了拍尾巴,转了一个方向。

“我的眼睛刚好不久,因此回忆起和她重逢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声音。在此之前,我的世界声音很无聊,翻来覆去是那一套流程——手机闹铃,开煤气时火焰蹿起的声响,大门开关,飞飞的脚掌落在水泥地的摩擦,它轻微的喘息,公交地铁的播报,别人手机里会跳进来的提示音,出站时那一站人尤其多的脚步,到店里时被喊上钟的指令,客人被摁到痛时的重的呼吸,按完后坐在大厅休息时,摆在角落里总是上上下下的竹筒水流……”

“而和她重逢之后,声音新鲜得我晕头转向。她第一次见到我撒谎说是另一个人时有点颤抖的声音,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楼道里灯坏了需要修的声音,第一次有人和我连线玩大富翁时棋子晃动的声音,第一次有人为了我体验看不见结果撞进自行车堆里的声音,第一次带我听宇宙星象图转化而成的声音,第一次有人为我庆生在家门口等着我时站起来的声音,第一次在跨年时请我去养老院听老年人合唱《月满西楼》的声音,第一次跟不知道如何再面对的亲人相处,却因为她在变得鸡飞狗跳甚至有烟花响起来的夜晚的声音……太多太多,都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好好爱着的声音。”

“而有一天,这些声音骤然消失了。像恐龙突然消失在世界上一样,那样的庞然大物,在我的世界消失了。地球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但我觉得我不能。”

橙红色的夕阳落下去了,房车内虽然昏暗,但有别的光照进来,攀升上的月亮分出一点余光照进这里,再度落在他们的脸庞上。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这是我发生意外后就确认的一件事。我从来不认为命运会分给我一点好运气,它只会极为不公正地对待我。但生平第一次,我居然也会有觉得我好幸运的时刻,那就是和她重逢,以及她向我坦白,她的离开不是因为不爱我。”

“但她离开我的原因也让我觉得很无可奈何,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想起我们去看破冰船的那天,船上有人提到海雪。那是海里的浮游生物,排泄颗粒,泥沙,尘土……这些肮脏腐坏的东西聚集在一起,慢慢往下层深海飘落时的景象,极似雪,被叫作海雪。她离开我,是认为自己像这些东西一样,有缺陷的,应该往下飘落被弃掉的存在。”

“在人的眼中看来,当然清楚漂亮的名头下这的确只是一些浮游生物,不值一提。但是,在那些汇聚在其中的浮游生物来看呢?他看到的,却是一场洋洋洒洒的,特别美的大雪。生命中只存在一次的大雪。海雪还不像普通的雪,据说它没有刺冷的温度,也不易化,它落下之后,就会弥漫在海底,挥之不去。”

飞飞在窝里呆得有点无聊了,见沙发上两个人听得入神,蹿出去又去咬两个人裤脚,不被理睬,悻悻地嗷呜两声,扭头去够沙发边上的两只小玩偶。

那两只小玩偶是两个自制的娃娃,她们的脸庞洋溢笑容,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头,两人穿着阿根廷的红舞裙,高的娃娃头上还戴着一朵花。

飞飞龇牙咬那朵花,被汤骏年弯下腰抽手拍开它的嘴。他将两只娃娃抱起,矮的塞进自己怀里,高的塞进虞谷秋的怀里。

播客的进度条还剩下最后三十秒。

“虞谷秋,如果你是漂浮在其中的渺小的浮游生物,那么我也正好漂浮在其中。你经过我,让我看到了一场自此经年不会化的海雪。我们会慢慢地,慢慢地一起飘落,有一天终于落到人生最后的深海,我闭上眼的时候,仍能看见你落向我。”

-《海雪弥漫》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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