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侧首, 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并没有看她,低着头,还在想杨氏的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卫湘探知他的心思, 她唇角划过一弧笑,心下虽有意外,更多的却是窃喜。
她在永巷那样的鬼地方长大, 见过太多男人的欲望,也见过太多男人用来遮掩欲望的温柔。
对这一切, 她都很敏锐。
她对此已然不会大惊小怪,所谓的“窃喜”只是因为这个人实在位高权重, 若他更能为她所用, 那她在这深宫之中就有了天大的优势。加之她现在又已是天子宫嫔, 不必怕他像吴王曾经那样对她无所顾忌的图谋, 只消她把握得当, 这就可以是只赚不亏的。
她只是有些好奇, 他是否知晓自己的心思。
毕竟……从先前对褚氏看走眼的事情上来看, 他对女人是不大懂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挨了一刀的人,能懂女人多少呢”?
如果顺着这话想, 他或许对这份情愫也是懵懂的。
……一个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令人闻风丧胆的人, 若真不通晓这种事, 也怪好玩的。
卫湘想得出了神, 不经意间笑出一声,这笑声打断了容承渊的思索, 他回过头:“笑什么?”
“哦。”卫湘反应很快,“我在笑杨氏真是个傻的,这事里的马脚这么多, 怎么就能一点都没察觉呢?”
容承渊摇头抿笑:“别想了。你是聪明人,但很多时候,聪明人是很难明白傻子的。”
这倒是实在话。
卫湘喟叹一声,沉吟半晌,又言:“我在想,个中细由是否该想个法子让陛下知道?”
容承渊看看她:“你想借此扳倒恭妃?”
“这不可能,我明白的。”卫湘思索着说,“只是若能让陛下心里存个疑影也是好的。再者,我倒不对杨氏发什么慈悲,可只因这点子事,杨家九族获罪总归有些过了。几代簪缨的人家,对朝廷纵无功劳也还有苦劳呢。”
她说罢就等着容承渊的反应,说到底杨家与她并没什么相干,容承渊若觉得拉杨家一把是可行的,她只当给自己积个阴德;若容承渊觉得不行,那也不妨事,就想他先前跟她说的,杨家这样就再不可能送女儿进宫,对她也很稳妥。
然而安静了半晌,卫湘却听容承渊道:“陛下不在意。”
卫湘一怔:“怎么说?”
容承渊轻哂:“你适才问的那些,我们原也都能在审讯中问个明白,那便可以直接跟你回话,不必让你跑这一趟。那你猜猜我们为什么不问?”
卫湘困惑道:“因为陛下不在意?”
“对,因为陛下不在意。”容承渊颔首,“他不在意,宫人们便还是不要过多探问为好。杨氏是否被人利用、杨家是否蒙冤,都不打紧。个中细由既不是他想知道的,那就不要往他耳朵里送。”
夏夜的清风中,他的声线平静如斯,卫湘却在这平静里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她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陛下不在意”,倒不如说是“陛下愿意看到杨家覆灭”。
她不知这背后有什么缘故,但杨家虽然几代簪缨,在京中却算不上富贵已极的人家,与皇家交集寥寥,那么想来也就并不会有太多“缘故”。只凭杨氏兄长前阵子的冒犯,似乎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记恨。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卫湘忽而觉得,即便她自一开始便知帝王无情,也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无情的程度。
她幽幽一叹:“那便不提了吧。”
容承渊点点头:“全力应付恭妃吧,这人既得罪了,便唯有斩草除根才能安心,否则她横竖不会放过你。”
“嗯,这我知道。”卫湘淡笑。不多时,二人走到一岔路处,此地离清凉殿和清秋阁已很近了,二人就道了别,卫湘自顾往西去,容承渊往南行。
卫湘回到清秋阁,琼芳为她上了盏温补的赤枣乌鸡汤,傅成也进了屋来,关切又小心地探问:“真是杨氏干的?她怎么说?”
卫湘坐在茶榻上,端着碗,舀了勺汤轻轻吹着:“是她,被恭妃利用而不自知的蠢货。”她回思杨氏所言,忍不住地冷笑,“她说她只是想让我病一场,聊以出气,这我是信的。只是她似乎不曾想过,若我没能及时察觉端倪,这样一直病下去,迟早会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