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渊说了声“等一下”, 走去不远处的矮柜处划亮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托着, 回到床边来。
这个举动让卫湘察觉了一点异样。因为她的卧房里总会留两盏灯, 虽然拢住幔帐会隔绝光线, 但幔帐之外并不很黑。再者, 他先前来时虽也偶尔点灯, 但多是进屋就先去点了,这样说了几句话才去点的情形并不曾有过。
待他将那盏灯放到床头的矮几上, 她望着他问:“到底怎么了?”
容承渊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即便是我, 也鲜见陛下发这样大的火。”
卫湘感觉到他的不安,先挪近了些, 后又索性凑近抱住了他。容承渊被她的举动惹得笑了声, 说:“无妨,陛下虽然动怒,倒不大迁怒宫人。”
他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自顾沉了口气,说:“怡嫔的兄长参奏皇后的族兄囤货居奇,借蝗灾牟利。”
短短一句话, 惊得卫湘一下子放开了他,抬头紧盯着他的脸。
床头灯火的幽光将他的脸颊勾勒得明暗有致,她却没欣赏多做欣赏,只听自己的心突突狂跳:“是真的?”顿了顿,又哑然道,“人命关天,他怎么敢?”
容承渊连连摇头:“这位陶小将军也惊着了。奏章中说, 他到灾区的时候一度看到‘人相食’的惨状,但正闹灾,这原也没什么,后来却发觉当地不少人家似乎并不缺粮食。”
卫湘拧眉道:“当是大户人家?有些家底的人家总会囤些粮食,加之家境殷实,受灾时买粮也容易些。”
容承渊又摇头:“若是这样便不打紧,可陶小将军心细,一番追查下去,发现受灾的几个郡县都有地方在兜售粮食,且数量极多,若直接发放下去,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可这些粮食又都卖得极贵,有钱人家为了活命倾尽家财去买粮也就罢了,穷人家便不得不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儿卖女。”
卫湘一下子捕捉到这话里的紧要处:粮太多了。
这不是寻常的黑市。但凡闹灾,总有黑市倒粮,这是无可避免的。可商贾们能力有限,黑市里的粮总不会太多,至少不该多到“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的夸张地步。
卫湘不禁窒息:“张家动了朝廷的粮,高价售卖?”
容承渊颔首:“是周围其他郡县的囤粮,张家趁朝廷的赈灾粮还未到,便借在户部的权势先从周遭调粮去用。这种事从前也有过,若只是为了救人倒也使得,总归有赈灾粮过去,再如数补上便可,无非倒个手的事。没想到张家这位瞎了心,竟想从中捞上一笔。”
卫湘隐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被错愕占据了心神,便只问:“陛下怎么说?”
容承渊苦笑:“陛下先是即刻要将人押回京中问罪,后又派了刑部的人过去,说是一经查实即刻问斩。张家几位主事的赶来告罪,陛下一个也没见,都打发走了。”
卫湘黛眉紧锁:“负了陛下的信重也罢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关乎人命的事。这样黑心的钱也敢赚,又是皇后的娘家,倒累得陛下一起坏了名声。”
容承渊一喟:“所以陛下气得很呢。”说着语中一顿,便叮嘱她,“你近来也加小心。虽然此事与你无关,但我瞧陛下的火还没发完,少触他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