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拉我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听到那个“杀”字了。”
他果然是知音啊。
隔着巷中穿行的众人,玉霖在张药眼底终于看到了一丝悲意。
独给予她的悲意。
缘不长久,将做云散的悲意。
“我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
张药一笑,根本没在意玉霖的话,“可我听到了,很清楚。玉霖,我说话算数,我会为你流尽我最后一滴血。”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给玉霖留下任何余地,返身朝着巷口逆行而去。
窄巷。
孤人。
他要去兑现他的承诺了。
玉霖追不上他,更可悲的是,他注定是一个无法被怜悯的人。
此间危及,就连老天都容不得玉霖生出一分与张药纠缠拉扯的心。
毕竟她身旁还有那数百船工,师娘不可寻,梁京城里还有哪一处地方,能庇护这些船工,直至天明呢?
刹那之间,巡禁的人马已经逼至船工们面前,火把照亮了众人的面容,好在前面还有十几辆水车塞道,趁此空隙,玉霖将所有船工都带入了巷内。
唯剩张药一人,在巷口独留。
老船工见此忙回头喊道:“张大人,您跟我们走啊!”
玉霖拽住老船工的胳膊,拼命将人往前送,随即脱口而出道:“不要管他,走!”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心惊,胸口如同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刺入,痛得她几乎踉跄了一步。
她无法原谅自己。
可人就是这样。
若欲为人请命,就要不惜性命。
若要求取公理,就要私欲皆抛。
喜欢又如何?不舍又如何?
世间情爱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皮场庙中面对张药的那个夜晚,她早就在凶神相下做了选择。
她要有刀就刺、有机就趁、有路就走!
可为什么还是想哭呢?为什么还是想要回头呢?
玉霖抬袖抹去眼泪,用力推行惊魂不定的众人:“赶紧走!”
老船工已然看出了张药断后的用意,顿生不忍,情急道:“姑娘,那是你男人啊!”
“是又如何,我……”
话说一半,这火场炼狱般的世间,忽有一人无端与她共鸣。
巷口巷内,张、玉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她/我不可能对得起每一个人!”
话音同落,玉霖猛然转头,张药却仍只是一个背影,独自一个人,挡下了巷外所有的火光。
“玉霖。”
巷口前张药抬高了声音,但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从容,“说个地方,我好来看你。”
玉霖泪目扬声:“你怎么来?”
“我下辈子应该只能变畜生吧。”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多么荒唐,但一点都不可笑啊。
这不是调侃,这分明是他的真心话。
所以是什么地方呢?
玉霖纵容自己舍出一缕神思,想要回答他最后的这个问题。
什么地方才是结缘之处呢?
她第一次看张药入眼是在什么地方呢?
刑台、剥皮刀、人群、土地神、洗刑场的镇抚司指挥使……
皮场庙……
等一下,皮场庙!
对啊!
还有皮场庙,还有这扇门,那曾是她的绝境,也曾是她的生门!
玉霖迎风转头,朝西面望去,万户哑寂,只有零星几展灯火。
“说个地方是吗?”
巷口已传来铮然之声,张药已不再回应她。
玉霖站定脚步,朝着那道背影喊去:“那就你第一次看我入眼的地方!”
“知道了……”
这一声已然掩进了铮然之声,玉霖几乎没能听清,然而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舍下丝毫仁慈给予张药。
她要走了。
东风把她的话语,朝西面送去,一下子吹得好远,刀林中的张药有没有听到这句话,玉霖根本不知道。
她只知,张药在窄巷口引住了所有的巡城兵,去往皮场庙的路上一路无阻,而她迎着冷风,反复默诵着那一句:“若有观音在世,勿弃他于炼狱,勿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