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正搂着温软的孙峻猛地坐起来,赤足下榻,脸上情欲瞬间被惊疑取代:
“吕壹他深夜来此……”
全公主亦支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雪白肩颈,眼中却无半分羞怯,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吕壹这个时候前来,必有要事,子远,先让他进来,看他有何说辞。”
当年为了扳倒前太子孙和,全公主曾通过潘夫人,与吕壹联手。
两人不算陌生。
吕壹被引入,见室内景象,立刻低头垂目,但口中话语却如连珠箭般快速说出:
“将军,公主,祸事至矣!”
“秦博携汉国国书归来,汉主在国书中直斥丞相诸葛恪背盟联魏。”
“汉主震怒之余,欲调大军南下,汉吴商路如今尽断,国书此刻已被岑公公扣在宫中!”
“请将军和公主及早做决断!”
“什么?!”
孙峻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接着神情一阵恍惚。
先帝卧榻问政之日,犹虑诸葛恪刚愎难制,是他孙峻慨然出列,竭力保之:“当今朝臣皆莫及恪!”
然诸葛恪总揽权枢,开府治事后,何尝分他半卮余沥?
东兴一役,雪夜破魏,捷书至日,建业童叟皆颂“丞相神武”。
那泼天的勋劳,江东的仰望,尽数归于诸葛氏门庭。
而他昔日以宗室之尊,辅政之重,力排众议的翊赞之功,竟似朝露入海,未在此人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刻薄寡恩至此,竟不念半分推毂之情!
往事正历历而过,但听得全公主冷笑一声,扯过榻边深衣披上,赤足走到吕壹面前:
“吕中书,平日里你听命于诸葛恪,此事你不去丞相府告知诸葛恪,却夤夜来此,何也?”
吕壹扑通一声,以头触地,声音悲愤:
“公主明鉴!诸葛恪专权跋扈,校事府形同虚设,平准司利润十之八九尽入丞相府库,臣与岑公公……实已无路可走!”
“今汉主问罪,正是天赐良机,臣等愿效犬马之劳,唯公主与将军马首是瞻!”
听到这个话,全公主转身与孙峻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心。
“好!”孙峻扶起吕壹,脸上再无犹豫,“速更衣,我们立刻入宫!与岑昏详议!”
宫门夜闭,非诏不得入。
但全公主是例外。
夜色更深,吕壹和孙峻混在全公主的心腹护卫里,悄然进入已然落钥的宫禁。
岑昏早已在约定的偏僻殿阁等候,雁足灯下,那卷来自长安的绢书,静静地躺在案上。
孙峻一脚跨过门槛,原本急促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如铁钉般楔在了那卷绢书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比,堪比方才与全公主颠鸾倒凤时的喘息。
短暂的死寂过后,孙峻沙哑地问道:“就……是这个?”
岑昏微微点头,细声道:“就是这个。”
四人围案而坐,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交织。
“诸位请看,”岑昏尖细的嗓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汉主给了两条路:要么陛下知情,吴汉宣战;要么诸葛恪私通魏国,背弃盟约。”
全公主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绢书上“诸葛恪”三字,神色轻松,语气却是冰冷:
“陛下年幼,如何知情?自然是诸葛恪……欺君罔上,专权误国!”
孙峻眼中凶光毕露:
“他联魏是实!钟离牧赴彭城,一查便知!诸葛元逊当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他胸膛剧烈起伏:“此事若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岑昏阴恻恻接过话头,似有讥诮,“老奴已细细盘问过秦校事,汉国那边握着的可不只是传闻。”
他伸出手指在绢书上轻轻一点,“是彭城司马昭的亲笔信,诸葛恪对魏国秘商之言,皆全部被写在信里。”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诸葛元逊此举,非但是背弃盟誓,更是愚不可及。这等密谋,竟让敌国握有如山铁证,岂非将刀柄亲手递与冯永?”
“而且秦校事还说,他回来时,汉军已有压境之势。”
“如今江上,商船绝迹。荆州米价,怕不是又要飞涨?”
“届时民怨沸腾,社稷危殆,皆系于他一人之过!”
吕壹一直在旁垂首静听,此刻抬起头:
“国书既已在此,那诸葛……诸葛恪定然措手不及,他此刻恐怕还在府中高卧。”
他顿了顿,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那么……明日早朝?”
最后四字,他说得又轻又快。
商议已毕,虽至深夜,但几人精神亢奋,犹不觉得困。
若想要此事成功,还得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的配合——吴主孙亮。
岑昏与全公主进入孙亮寝宫,吕壹和孙峻留在门外。
“陛下,陛下,醒醒?”
睡得正香的孙亮揉着惺忪睡眼,声音带着孩童初醒的黏糊:“岑昏……何事?朕困……”
烛火被拨亮了些,映出榻边坐着的人影——深衣素妆,发髻微松,正是全公主。
孙亮愣了愣,下意识往被中缩了缩:“阿姊?你怎在此?”
全公主伸手将他连人带被揽到身边:
“陛下莫怕,”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出大事了。”
她从袖中取出那卷绢书,在孙亮眼前缓缓展开。
墨字在烛光下如蚁群蠕动,孙亮年方八岁,识字不多,只勉强认出一些字。
“汉国皇帝送来的,”全公主指尖点在一行字上,“说丞相诸葛恪私通魏国,背弃盟约。”
“汉主很生气,说若陛下知情,便是两国开战;若陛下不知情……”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便是丞相欺君。”
孙亮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他瞪大眼睛,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焰,也映着绢书上那些狰狞的字句。
“为、为何?”他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锦被,“丞相他……为何要通魏?”
“因为他贪心!”全公主突然提高声调,又立刻压下,仿佛怕惊动什么:
“他有了淮南还不够,还想联魏制汉,独揽不世之功!何曾想过陛下?何曾想过江东百姓?”
她将孙亮的脸扳向自己,让他与自己对视:
“陛下可记得先帝临终之言?‘诸葛恪虽才,性刚愎,汝年少,当慎之。’如今他果然惹下泼天大祸!”
“平日朝议,他可曾真正问过陛下之意?出征调粮,他可曾跪禀陛下准否?”
她每问一句,孙亮脸色便白一分。
“此番更是险些将陛下置于战火之中!汉主若真以为陛下知情,百万大军旦夕渡江,我孙氏宗庙何存?陛下安危何托?”
孙亮嘴唇开始颤抖,眼圈红了。
汉军虎狼之师,乃是天下公认。
孙亮就是再小,那也是听说过的。
孙亮缩了缩身子,但又不得询问一句:
“那……那要不要召丞相入宫,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勿忧,”全公主替他擦去将落未落的泪,语气忽然放缓,轻柔道,“内有亲姊掌枢,外有宗亲辅政,何须问外姓之人?”
她将绢书卷起,塞回袖中:
“且国书直指诸葛恪,陛下若此刻召他,他岂肯认罪?必是百般狡辩,反说陛下不明军国大事。届时汉主震怒,战祸立至。”
她捧住孙亮的脸,加重了语气:
“但若陛下明日朝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口说出‘朕实不知’,天下人便知是诸葛恪欺君!”
“汉主怒火只烧他一人,我大吴社稷可保,陛下帝位可安。”
孙亮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膛起伏着。
他听得半懂不懂,但“战祸”“社稷”“帝位”这些沉重的字眼,像石块一样压下来。
“我……我该怎么做?”他声音细如蚊蚋。
全公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凑到孙亮耳边,一字一句:
“明日陛下上朝,需面露悲戚,目光低垂,不可直视诸葛恪。待他出列时,陛下便说——”
她顿了顿,确保孙亮听清,“‘朕昨夜览汉主国书,心如刀绞。丞相所为,朕实不知。”
“今汉军压境,百姓惶惶,朕恐愧对先帝……请丞相……当廷自陈。’”
孙亮跟着喃喃重复。
“若他辩解,”全公主继续道,“陛下只需摇头叹息,说‘朕幼,不解纷繁,唯愿江山无恙’。”
“余下之事……武卫将军(即孙峻)自会处置。”
殿外传来五更梆声,岑昏悄步上前,捧来一盏温好的安神汤。
“陛下饮此汤,再歇片刻。”岑昏细声道,“老奴寅时三刻来唤陛下更衣。”
孙亮接过玉碗,手抖得厉害,汤水溅出几滴,在锦被上洇开深色斑点。
全公主替他掖好被角,动作温柔得如同真正的母亲。
“睡吧,”她轻轻地说,“阿姊在此守着。”
孙亮躺下,闭上眼,眼皮却仍在轻颤。
他手中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黑暗中,那些话仍在耳边回荡——内有亲姊掌枢,外有宗亲辅政……国书直指诸葛恪……朕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