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将尸体掩埋在距离道路稍远的地方,在那之前,将那些可怜人,尽量拼凑成全尸。
陈平安点头道:“傻得很。”
大年三十夜。
青衫男子笑道:“世道这么乱,早死早投胎?”
陈平安这才开口说道:“我觉得自己最惨的时候,跟你差不多,觉得自己像狗,甚至比狗都不如,可到最后,我们还是人。”
陈平安再次点头,“有道理。”
两位同样是人的女子,没了秘法禁制之后,一个选择依附新主人的鬼将,一个撞壁自尽了,但是按照先前与她的约定,魂魄被陈平安收拢入了原本是鬼将居住的仿制琉璃阁。
大妖哈哈大笑。
鬼将拜服,抱拳道:“陈先生大恩,我定会铭记在心!”
“曾掖”抹了把脸,眼神坚定,“我这种窝囊废,哪有脸去给姐姐姐夫上坟,陈先生,回头你帮我去上香敬酒,行不行?反正先前我已经与陈先生说过了那座坟墓的具体方位……我就不去了。”
这还不算什么,离开客栈之前,与掌柜问路,老人唏嘘不已,说那户人家的男子,以及门派里所有耍枪弄棒的,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呐,可是偏偏好人没好命,死绝了。一个江湖门派,一百多条汉子,誓死守护咱们这座州城的一座城门,死完了之后,府上除了孩子,就几乎没有男人了。
至于身后洞府之中。
鬼将愕然。
至于那些山精鬼怪,有些杀了,但是也有没死的,估计它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活下来。
当年的仇怨,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陈平安惨然一笑,“当然了,我熬过来了,虽然不吃屎,但是走了好多的狗屎运,比你可强多了。”
然后这头保持灵智的鬼将,了大半天功夫,带着三骑来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在地界边境,陈平安将马笃宜收入符纸,再让鬼将栖身于曾掖。
陈平安问道:“十年百年之后呢?”
陈平安点头道:“还要赶路,比较急。”
如今这座“伤痕累累”的北方重城,已是大骊铁骑的囊中物,不过大骊没有留下太多兵马驻守城池,只有百余骑而已,别说是守城,守一座城门都不够看,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拨官职为文秘书郎的随军文官,以及担任扈从侍卫的武秘书郎。进城之后,差不多走了半座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落脚的小客栈。
陈平安问道:“聊完了?”
陈平安看着这个本名“周过年”的他,怔怔无言。
之后陈平安三骑继续赶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里,结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道路上,陈平安突然翻身下马,走出道路,走向十数步外,一处血腥味极其浓郁的雪地里,一挥袖子,积雪四散,露出里边一幅惨不忍睹的场景,残肢断骸不说,胸膛全部被剖空了五脏六腑,死状凄惨,而且应该死了没多久,最多就是一天前,并且本该沾染阴煞戾气的这一带,没有半点迹象。
片刻之后,“曾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呜咽起来,最后双手撑在地上,低着脑袋,大口喘气,已经哭都哭不出来。
陈平安对那位鬼将说道:“我离开书简湖之前,会来看看,再以后,曾掖也会来。”
那头气势凌人的大妖眯眼道:“就这么着急下油锅?”
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酒管够,就怕你酒量不行。”
陈平安说道:“去争取谋个山神身份,哪怕一开始只是座不被朝廷认可的淫祠。”
那人却已经双手笼袖,蹲在那儿,就像是那些个市井坊间最普通的凡俗夫子,在一个大冬天阳光和煦的日子里,晒着太阳。
陈平安只是跟掌柜要了一只火炉和一袋子木炭,马笃宜和情绪低沉的曾掖,陪着陈平安坐到了子时左右。
“曾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咳嗽不已,浑身打颤,就要递还给那个账房先生。
陈平安轻轻摇头:“我不会答应的。我会写你的名字,写上你姐姐和姐夫的名字,可是那些人的名字,我一个都不写。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但是我认识你们。”
百余步后,视线豁然开朗明亮,是一座巨大的石洞,灯烛亮堂,十几头尚未完全化为人形的山泽精怪,加上高坐宝座的一位深山大妖,若是站起,身高应该有两丈多,故而体型大如一座小山,只见他披挂黄袍金甲,头顶冠冕歪斜,有两位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斜靠宝座,正在给那头大妖揉捏敲打小腿,宝座旁边,还有一张紫檀官帽椅,坐着一位笑容玩味的青衫男子。
陈平安嗯了一声。
陈平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曾掖下山远去。
“曾掖”站在一座已经更换了匾额的大门外。
山水本身格局,其实灵秀,洞府所在,更是画龙点睛一般。
州城客栈内,夜幕深沉。
开始登山,最终找到了一处崖刻有“斫琴”二字的山中洞府。
只是最早开辟这座修道洞府的修士早已不在,然后就给山精鬼魅占据了。
最后陈平安望向那座小坟包,轻声说道:“有这样的弟弟,有这样的小舅子,还有我陈平安,能有周过年这样的朋友,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曾掖”突然说道:“陈先生,你能不能去上坟的时候,跟我姐姐姐夫说一声,就说你是我的朋友?”
黄袍披甲的大妖,头颅依旧是真身本体的豹子头,慵懒靠在椅背上,摇晃着手中一只硕大酒杯,当有猩红酒水洒落在地,它便轻轻抬脚,踩在一位妖艳女子的脑袋上,后者立即趴在地上,舔干净那些酒水,抬起头后,满脸陶醉。
陈平安蹲在一旁,哪怕“曾掖”的脸色越来越狰狞,眼神越来越阴森,陈平安依旧安安静静,只是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喝着酒。
但是“曾掖”坚持要这么做,说不然他没办法安心上路。
一个少年完家中所有积蓄,合葬了姐姐和心目中早已认定是姐夫的男人后,悄悄离开州城,之后一路辗转,到了书简湖地界,成了神仙府邸的杂役,没有资质修行,就连习武都不成,然后就也像当年的姐姐姐夫那般,死了。
也无围炉夜话,都没有说什么。
之后马笃宜和曾掖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陈平安在异国他乡,独自守夜到天明。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