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小说

最新地址不迷路:www.xbiqugu.com
香书小说 > 剑来 > 514.第514章 报道先生归也(上)

514.第514章 报道先生归也(上)

陈平安问道:“田湖君找过你没有?”

吓得过关之后停马等候的曾掖和马笃宜,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

陈平安轻轻握拳,“第二,顾璨,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见过很多让我感到自惭形秽的人?有的,事实上还不止一两个,哪怕是在书简湖,还有苏心斋和周过年他们,哪怕撇开与你的关系,只是遇见了他们,一样让我心难平,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鬼?”

他确实敬重佛法,却也不想真的去当僧人。

陈平安轻轻拍了拍马背,玩笑道:“才发现咱们俩都瘦了啊。不过你还好,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我这叫瘦骨嶙峋,没有几斤肉,风吹即倒。”

陈平安问道:“就算我答应下来,问题是你敢信吗?”

陈平安心念一起,却轻轻压下。

顾璨嘿嘿一笑。

顾璨笑了起来,“倒也是,那会儿我哪里会想这些,成天想着要你买这个买那个,每次你带着铜钱从龙窑那边回泥瓶巷,我就跟过年一样,对了,你真不心疼钱嘛?”

顾璨点点头。

至于到底应该怎么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无非是各自环境的不同取舍,以诚待人,唯利是图,得过且过,皆是可以成为立身之本,唯独可笑之处,在于这么个浅显道理,好人与坏人,许多人都不知,知道了依旧无用,安慰自己世道如此,道理无用。毕竟每个人能够走到每一个当下,都有其文字之外的潜在道理支撑,每个人的最根本的想法和脉络,就像是那些最为关键的一根根梁柱,改变二字,说已不易行更难,如同修缮房屋阁楼,添砖加瓦,可是要钱的,若是梁柱摇晃,必然屋舍不稳,或是只想要更换瓦片、修补窗纸还好,若是试图更换梁柱?自然是无异于伤筋动骨、自讨苦吃的难熬事,少有人能够做到,年纪越大,阅历越丰,就意味着既有的屋舍,住着越习惯,故而反而越难改变。一旦磨难临头,身陷困境,那会儿,不如想一想世道如此,人人这般,再从书上借一借几句捣浆糊的处世名言,图个暂时的心安,不然就是看一看他人的更可怜事,便都是情理之中的念头了。

离开梅釉国那座关隘后,即将进入书简湖地界之际,陈平安在一座乡野村庄附近,转头看着身后两个兴致不高的家伙,沙哑笑道:“让你们担心了,这一路想事情比较多。”

老修士笑道:“但是我要先得到你的一句承诺,最少百年之内,你陈平安不能与任何人说出我们之间的交易。”

当陈平安再无问题的时候,年轻僧人微笑道:“莫怕问了佛法,就会逃禅,这是世人误解。”

陈平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搁在俗世王朝就是僭越的绿色琉璃瓦,“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复杂,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搭建起这条脉络,所以觉得烦,很麻烦。其实没那么难,这就像一个人行走在山水之间,逢山铺路,逢水搭桥,你只要知道如何铺路搭桥,你就会发现,其实遇上山水阻路,人生的难关,没有那么难以过去,当然了,知道了铺路搭桥的法子,如何找那些材料,也会很累人,自己捡选石子,自己上山劈柴,实在没了钱,还要与朋友赊欠,甚至是要低声下气,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借钱,才能铺好路搭起桥,但是当你过了河,登了山,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更甚至,到最后你也可能无法成功,但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好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了,依旧身陷绝境,再来谈先前你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合乎顺序之理了。”

当然是要从山坡之外的关隘边境某处,再次重逢。

陈平安退出石窟,原路返回山崖之下。

如今宝瓶洲大乱,需要那位陪祀圣人盯着人和事,实在太多,北俱芦洲天君谢实,大骊藩王宋长镜,朱荧王朝皇帝,等等,怎么都轮不到她和那个陈平安,即使被拘押在水牢底层的刘志茂亲口所说,如今陈平安身上带着那块“吾善养浩然气”的圣人玉牌,但是关于坐在一洲天幕的陪祀圣人,她多少知晓些内幕,只要脚下人间没有太过出奇的厮杀,就不会转移视线,瞥上一眼,至于类似太平山老宗主亲自出手追杀背剑老猿,声势实在太大,肯定会被桐叶洲圣人第一时间察觉。

马笃宜忧心忡忡道:“真没事?”

不过在山坡之上,陈平安仍是关于刘老成以刘志茂飞剑传讯的那次提醒,只字不提,并没有因为要李芙蕖结盟,就以此作为不半颗铜钱却无比立竿见影的一颗定心丸,向李芙蕖示好。

马笃宜笑问道:“这会儿想明白啦?”

陈平安看着顾璨,看着他眼神与脸色的细微变化。

陈平安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陈平安以桐叶洲雅言笑道:“还好,我游历过桐叶洲,会说那边的雅言,勉强可以破去一个小障。”

这会儿,书简湖野修,倒是人人念起刘志茂的好了,当年一个个害怕刘志茂跻身上五境,如今只恨刘志茂修道不够专注,不然何至于沦为宫柳岛阶下囚,无法为书简湖伸张?

一个能够降服心猿的年轻僧人。

顾璨哀叹一声,嘀咕道:“我有些怕你了,陈平安。”

陈平安再次由绿桐城进入书简湖,依旧在绿桐城将马匹寄养在那座客栈,还去了那条陋巷,在那包子铺子,买了四只价廉物美的肉包子,只是好像现在的铺子,比起半年前,生意冷清了许多,年轻掌柜神色萎靡,经常唉声叹气。陈平安一路上啃着包子,找到了渡口的渡船,清扫一番,撑船赶回青峡岛。

最可怕的地方,还是粒粟岛谭元仪,与素鳞岛田湖君、供奉俞桧在内,联手所有岛屿祖师中拥有地仙修士的,例如黄鹂岛地仙眷侣,再次结盟,这次没有任何争执,异常精诚合作,主动以书简湖畔池水、绿桐在内的四座城池为“关隘”,拉伸出一条包围线,任何胆敢私自携带岛屿钱财潜逃的修士,一律抓捕,交给大骊铁骑方面驻守于此的那几位负责人,既有铁骑武将,一位文官,也有两位随军修士,四人分别入驻城池,一座天罗地网,将数万山泽野修围困其中,出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往自己身上割肉,一箱箱神仙钱源源不断运往池水城,期间又生出诸多变故和冲突,在死了近百位山泽野修后,其中就有两位金丹修士,书简湖这才终于沉寂下来,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年轻枯槁僧人微微一笑,“施主可知桐叶洲有‘别出牛头一派’的说法?”

最后陈平安从蒲团上站起身,后退一步,对着这位年轻僧人再次低头合十,“我已解惑了。”

毕竟降服心猿一事,是眼前僧人的大道契机,外人不可轻易提及,就想要询问一些心中疑惑。

约莫一炷香后,陈平安驱马下山坡,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面如金纸,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像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本就孱弱的体魄,几乎油尽灯枯。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些事,做不得。

老修士站在小山坡之巅,环顾四周,梅釉国的山水,实在瞧着无趣乏味,灵气稀薄,更是远远不如书简湖。

只是如今的陈平安,估摸着当初是这副模样,紫阳府那晚都不会有江湖险恶的敲门声。

陈平安笑道:“怎么,已经与你说了?”

不管刘老成当时为何会出现在那边,刘老成一挥袖子,收起了几近仙人境修为的掌观山河神通,一名山泽野修,总得有一样或是几种特别出彩的拿手好戏,杀力巨大却极其隐蔽的杀招或是法宝,乌龟壳一般庇护阴神阳神的本命物,逃跑,窥探,多多益善,技多不压身,本事越杂且精,没有靠山的野修就能活命越久。

有些秘事,没有说给这个年轻人,他当下是以阴神出窍远游至此,以阳神携带那块用以监视自己的秘制桐叶牌,以此遮掩自己的真正行踪,避免这场见面被书简湖那边察觉。之所以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自然有他深思熟虑的考量和算计。他们这伙被玉璞境野修刘老成当做宫柳岛座上宾的外乡人,能够被精心挑选出来,丢到书简湖,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自然不例外。

腰间刀剑错,悬挂养剑葫。

陈平安没有半点生气,这只是一个孩子的习惯性嘴硬,反而是心中认可的一种显露。

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

顾璨说道:“你说过,讲理和不讲理,其实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讲理的代价,我懂了,你说讲理的代价,我也想试试看。书简湖以南的群山之行,我和曾掖一起去,你只需要送我娘亲离开书简湖就行了。”

陈平安揉了揉顾璨的脑袋。

其中有几处,陈平安印象极深,其中就有因明之学。

接下来一些大的岛屿,还会得到大骊铁骑的许可,大鱼要将小鱼和虾米一并吃了,大肆开拓藩属岛屿,最终书简湖当下的千余岛屿,极有可能在一年之内,就会少去三成大大小小的祖师堂,断了香火,彻底沦为大岛的附庸。在这个必然充满血腥的过程当中,所有胆敢反抗的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在等着他们,传言苏高山麾下将新设立一个没有品秩的职位,牵马修士,意思就是给那些正规的大骊随军修士,担任他们的牵马扈从,一旦苏高山撕破梅釉国防线,加上曹枰大军,两支铁骑分兵五处,那就会合力对朱荧王朝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这拨牵马修士,唯一的幸运,就是可以通过与朱荧边军的战场厮杀,积攒军功,有望跻身为底层的随军修士。只是十个牵马修士,能否活下两三人,成为随军修士,天晓得。就算成了随军修士,大骊铁骑还要南下,怎么办?

陈平安感慨道:“接下来要去书简湖以南的群山之中,可能耗时会稍多。”

却不是跟曾掖马笃宜相聚,而是舍了坐骑,将其放养在山林,至于日后能否相见,且看缘分了。

年轻僧人继续说道:“当年取经路上,我既是师父,也是弟子,一身化五而不知,深陷我执迷瘴,偶遇一座与人为善的山精洞窟,好心为我指路,后有风波,结果便是一棒下去,打杀无数。取经之路,在那个时候其实便又断了,一断再断,步步不回头。依然不知,远游一洲又一洲,历经千辛万苦,离了这座天下,终于见到了佛国净土,我却转头而回,手上心中,空空如也。”

因为姜尚真始终迟迟没有赶赴宝瓶洲,也是证据之一。

由于最喜欢凑热闹的姜尚真都没有露面,反而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原桐叶宗老祖,成为了玉圭宗开道人物,说不定这位大修士,便有了些天经地义的想法,要与姜尚真掰一掰手腕子,争一争下宗宗主之位。

陈平安轻声道:“如果你娘亲接下来哪天偷偷告诉你,要在春庭府故意策划一场刺杀,好让我留在青峡岛,给你们娘俩当门神,你别答应她,因为没有用,但是也不用与她争吵,因为一样没用,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能够改变你娘亲一些想法的,甚至不是你爹,而是你?”

根据那个元婴老修士李芙蕖的含蓄说法,派遣她离开宫柳岛的主使,是一位桐叶宗的上五境修士,曾经管着一宗祖师堂的清规戒律,地位尊崇,哪怕是杜懋在世之时,也是相当有威势的存在,现任桐叶宗宗主都要喊一声师伯。

陈平安只看了几部崔东山推荐的佛家正经,对于佛家颇为复杂的派系传承,全无概念,况且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些。

年轻僧人站在狭窄石窟那边,在陈平安立定后,他才往里边盘腿坐下,却将那张蒲团让给了客人。

年轻僧人微微一笑,“是了。”

他就觉得价格低了些。

但是如今人心涣散,大的势力早已分崩离析,谁胆敢率先揭竿而起?

陈平安问道:“你呢?”

陈平安摇摇手,“没事,摆平了,我们继续赶路,此行返回,路上都不会再有事情,还是老规矩,你们到时候不与我一起返回书简湖。”

陈平安抬起手臂,画了一条长线,对顾璨认真说道:“第一,我们的人生,一般情况下,极有可能会比老百姓更加漫长,所以我们要看得长远些,多想一想好的人,好的事,游历四方,看过山河万里,在人生路途上,我也会遇到过不去的坎,遇到想不通的事,那会儿,我会来找你们帮忙的,不会难为情,所以之前才会与你说,好的朋友关系,如那老酒窖藏,余着一年,就香一分。”

上五境的野修,哪怕是在远比宝瓶洲更加广袤的桐叶洲,一样是极其难缠的存在。

那块大骊太平无事牌,见不着苏高山的面,见一位驻守此城的随军修士,还是分量足够的。

僧人听得认真,偶有会意,便轻轻佛唱一声。

顾璨抬起头,一脸震惊。

好在李芙蕖足够小心谨慎,足够敬畏那些无法预知的大道无常。

顾璨低着头。

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观察。

一问一答,回答之外,年轻僧人又有延伸,有些说法,竟然明显存在着儒道两教与百家学说的痕迹,僧人对此毫无顾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无登门拜访的客人,其实上次陈平安由石毫国重返书简湖,就已是这种寂寥光景。

骑马缓缓而去。

这位元婴大修士微笑道:“我若是与你说些客套寒暄的话,你难道不会疑神疑鬼?还如何做买卖?”

陈平安便将心中一些疑问缓缓道出,既有佛经上的疑难,也有处世的困惑。

这个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因为经得起推敲,苏高山那个想钱想疯了的大骊蛮子,真做得出这种杀鸡取卵的勾当。

忧愁不已。

不过离开之前,将那根金色缚妖索与几张符箓交给了马笃宜,以防意外,再就是记得藏好那根缚妖索,不许轻易现世,一旦被过路野修瞧见,就是一出板上钉钉的天降横祸。

世人世事往往如此,只是很多时候,不会是生死之大事,而是变成了更加轻巧一些的事情,比如莫名其妙的机遇,毫无征兆的失势,无缘无故的争执,突如其来的鸿运当头,一件件,一桩桩,都教人一头雾水,或是欣喜若狂,或是叫苦不迭。

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个桐叶宗大修士,如今是玉圭宗的供奉,正是玉圭宗即将选址宝瓶洲书简湖,作为下宗根基所在!

看似违反了双方的约定,可其实这是好事。

顾璨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随手丢出,“不也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眼睛,再指了指自己脑袋,“多看多想,就会少错一点,并且能够时时刻刻做好知错改错的准备,生死之外,事事给自己留点余地,留有退路。路子不能越走越窄,不然哪天就突然发现身在一条断头路的死胡同了。”

至于下宗的首席供奉,自然是宫柳岛刘老成。

老修士点头道:“我不全信,但是打算赌一把,我站在这里,出现在你面前,已经就是一种证明。山上修行,只要道行比我高,我便看不透深浅,可是与谁朝夕相处这么久,再看性情,不算太难。你这种人,我也曾经见过不少,多是年轻时候认识的,结果发现你们大多死得早,半道而亡,所以我只说了这是一场百年之约。”

难怪李芙蕖会一路追踪,伺机而动。

陈平安这天露宿在一座荒郊野岭,阴煞之气颇为浓重,几乎可以笃定有厉鬼藏身其中,只是偏偏一夜无事,这让陈平安有些奇怪,如今又不便展露真实修为,对方又隐匿极深,多半是与一地的山根气运有所牵连,只好作罢。

竟然都不知道,在双方先后离开关隘后,边境城头上,隐隐约约,涟漪阵阵,虚实不定,最终浮现了一位双方其实都认识的熟人身影。

陈平安觉得这话没说错。

顾璨转头看着陈平安,笑问道:“你怎么懂这些的?”

刘老成随之现身后,微笑道:“好小子,还是讲一点江湖道义的,算你聪明。不然……呵呵。”

妇人哑然失笑,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能够在一位老元婴的眉心处戳出一点伤痕,这个消息传出去,搁在宫柳岛之外的书简湖千余岛屿数万野修,谁都不信。

陈平安点头道:“说说看。”

也怪不得留下关那边的江湖老剑客,要说一句不是所有青衫客,都是那剑仙。

年轻僧人望向石窟之外,好像看到了一洲之外的千万里,缓缓道:“问对了,我给不出答案。”

这种命悬一线,那种隐藏在阳关道上的鬼门关,陈平安哪怕亲自走过一趟,依旧浑然不觉。

结果进了戒备森严的范氏府邸后,见着了那位年轻修士,两人都面面相觑。

关翳然。

陈平安。

人生何处不相逢。

(本章完)

『记住本站最新地址 www.xbiqug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