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拿出两壶蕴含绣江水运精华的酒酿,抛给陈平安一壶,各自饮酒。
老管事一拍栏杆,满脸惊喜,到了牛角山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陈平安”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隐藏如此之深,下山游历,竟然只带着一匹马,寻常仙家府邸里走出的修士,谁没点神仙派头?
一起走入府邸,并肩而行,陈平安问道:“披云山的神灵夜游宴已经散了?”
陈平安落在红烛镇外,徒步走入其中,路过那座驿馆,驻足凝望片刻,这才继续前行,先还远远看了敷水湾,然后去了趟与观山街十字相错的观水街,找到了那家书铺,竟然还真给他见着了那位掌柜,一袭墨色长衫,手持折扇,坐在小竹椅上闭目养神,手持一把玲珑小巧的精致茶壶,悠悠喝茶,哼着小曲儿,以折叠起来的扇子拍打膝盖,至于书铺生意,那是全然不管的。
今天依旧是那位身披金甲的绣江水神,在府邸大门口等待陈平安。
虽然来的时候,已经通过水幕神通领略过这份剑仙风采,可当绣江水神如今近距离亲眼相见,难免还是有些震惊。
涟漪阵阵,山水屏障骤然打开,陈平安步入其中,视野豁然开朗。
陈平安一想到在落魄山自家山头,竟然还会有给人当做色胚浪荡子的境遇,再看看人家魏檗?
绣江水神点头致意,“是找府主顾韬叙旧,还是跟楚夫人报仇?”
陈平安倒也不会刻意拉拢,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但是路过了,主动打声招呼,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提及魏檗这位并不陌生的“棋墩山土地爷”,这位绣江水神似乎很是心悦诚服。
关于顾氏阴神,按照官方的说法,顾韬在最近三年当中,始终深居简出,勤勤恳恳修补山水气运,苦劳甚高,朝廷即将对其另有嘉奖和任命。据说关于顾韬的任命就职一事,魏檗和朱敛还打了个赌,各自将答案写在一张纸条上,都放在粉裙女童那边,谁输了谁请喝酒。魏檗当时让陈平安猜猜看双方所写的职务,陈平安哪里猜得出这些,何况当时还有二楼的教拳喂拳等着自己,头大得很,陈平安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不然现在就能多些心理准备。魏檗也提了一嘴,顾璨娘亲在搬回小镇泥瓶巷祖宅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顾韬,不过她虽然进了山水辖境,可似乎阴阳相隔的夫妻二人,却没能见到面。
陈平安当年在这里掏钱,帮本李槐买了本看似刊印没几年的《大水断崖》,九两二钱,结果其实是本老书,里边竟然有文灵精魅孕育而生,李槐这小子,真是走哪儿都有狗屎运。
眼见着陈平安抱拳告别,然后背后长剑铿锵出鞘,一人一剑,御风升空,逍遥远去云海中。
所幸那个年轻人也是个识趣的,得了便宜后,投桃报李,说了句以后停船时分,一有得闲,可以去往落魄山做客,他叫陈平安,山上酒茶都有。
这位身材魁梧的绣江水神目露赞赏,自己那番措辞,可不算什么中听的好话,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既然他这位毗邻龙泉郡的一江水神,不会因公废私,那么有朝一日,双方又起了私怨间隙?自然是双方以私事方式了结私怨。而这个年轻人的应对,就很得体,既无撂下狠话,也无故意示弱。
陈平安跟着举起酒壶,酒是好酒,应该挺贵的,就想着尽量少喝点,就当是换着法子挣钱了。
所以这位当年监督不利的水神,说不定已经在崔瀺那边吃过了挂落。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缓缓而行,环顾四周,此地气象,远胜往昔,山水形势稳固,灵气充沛,这些都是好事,应该是顾璨父亲作为新一任府主,三年之后,修补山根有了成效,在山水神祇当中,这就是实打实的功劳,会被朝廷礼部负责记录、吏部考功司负责保存的那本功德簿上。但是顾璨父亲今天却没有出门迎接,这不合情理。
不过相较于上次双方的剑拔弩张,这次这尊品秩略逊色于铁符江杨的老资历正统水神,脸色和缓许多。
先前返回落魄山,关于这座“秀水高风”楚氏府邸,陈平安详细询问过魏檗,老府邸和新府主,分别作为魏檗这位北岳大神的下辖地界和属官,魏檗所知甚是详细,但是魏檗也说过,大骊的礼部祠祭清吏司,会专门负责几条朝廷亲手“牵扯”的隐线,就算是魏檗,也只拥有知情权,而无干涉权,而这座楚氏旧宅,就在此列,而且就在去年冬末才刚刚划分过去,等于是单独摘出了北岳山头,上次陈平安跟大骊朝廷在披云山签订契约的时候,礼部侍郎又与魏檗提及此事,大略解释一二,不过是些客套话罢了,省得魏檗多心。魏檗自然没有异议,魏檗又不傻,如果真把所有名义上的北岳地界视为禁脔,那么连大骊京城都算他的地盘,难道他魏檗还真能去大骊京城吆五喝六?
陈平安喝过了一口酒,缓缓道:“如果真要讲,也不是不能讲,顺序而已,然后一步步走。只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那个讲理之人,扛得起那份讲理的代价。”
落魄时,一定要把自己当回事,发迹后,一定要把他人当回事。
陈平安抱拳致礼道:“见过水神老爷。”
与绣江水神一样,如今都算是邻居,对于山上修士而言,这点山水距离,不过是泥瓶巷走到杏巷的路程。
之后某天,渡船已经进入大骊国土,陈平安俯瞰大地山水,与老管事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让剑仙率先出鞘,翻栏跃下。
除了那位嫁衣女鬼,其实双方没什么好聊的,所以陈平安很快就起身告辞,绣江水神亲自送到山水屏障的“门口”。
陈平安摇摇头,“我没那份心气了,也没理由这么做。”
年轻掌柜将手中茶壶放在一旁的束腰香几上,啪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扇动清风,微笑道:“不卖!”
陈平安只得作罢,付了三十多两银子,买下那几部古书。
银子到手,掌柜笑眯眯将陈平安送到铺子门口,“欢迎客人再来。”
陈平安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买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