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前行,穿过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曾是一片荒地,如今被平整出来,建起了一排排规整但简陋的砖瓦平房。
“这是‘匠户营’。”
单婉晶解释道:“当初从各地招募来的工匠,许多带了家眷,总不能长期住工棚。便划出这片地,统一修建了这些房舍,低价租给他们,也算安家。如今工程虽近尾声,但不少工匠看中此地生计,已决定留下,或转做其他营生,或受雇于本地新起的窑场、作坊。他们的手艺,本身就是一笔财富。”
匠户营里同样有生活的气息,窗户透出灯光,隐约有妇人呼唤孩童吃饭的声音,有男人粗声谈论活计的声音,也有孩童的读书声——看来蒙学的推广,在这里也未曾落下。
走出匠户营,前方地势略高,夜风也大了些,带来了湿润的水汽和隐约的流水声。攀上一段新修的石阶,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了一处小小的河堤上。
脚下是赣水的一条重要支流,安成水。河水在夜色中粼粼泛着幽光,水流平缓。对岸是黑黢黢的山影轮廓。
原本杂草丛生的泥滩,如今用青石砌起了简易的码头。几个栈桥伸入水中,虽然夜间没有船只停靠,但能看出其坚固程度足以停泊不小的货船。码头旁建起了几座高大的仓库,黑沉沉的轮廓如同伏地的巨兽。仓库附近,还有一片平整的场地,堆积着一些麻袋、木箱之类的货物,用油布盖着。
“这里是新建的码头和货栈。”
单婉晶的声音在河风中显得清晰:“从赣水主航道来的船只,可以直抵此处。圣像建设所需的大部分石料、木材、金铁,后期都是从水路运来,比陆路省力省时太多。如今,本地出产的陶器、部份粮食、山货,也开始通过这里运往外地。从岭南、瀛洲来的甘蔗苗、新农具、乃至一些海外奇物,也在此上岸。”
她指着下游方向:“沿着河往下游走十里,还有一处更大的码头在规划中,那里水深更适合大船。一旦建成,圣临镇与鄱阳湖、长江水系的联系将更加紧密,不仅可以通商,必要时转运兵马粮草也更为便捷。”
易华伟负手立于河堤,望着黑暗中流淌的河水,以及河边那初具规模的码头货栈,沉默片刻,缓缓道:“水运之利,关乎命脉。此地位置选得不错。”
得到师父的肯定,单婉晶心中欢喜,接着道:“弟子已命人勘测过,从此处往西,有一段河道较窄,水流湍急,若能设法疏浚或修建简易堰闸,不仅可利航运,或许还能借水力推动碾磨、鼓风,用于工坊。”
离开河堤,单婉晶领着易华伟沿着僻静的小路,朝着镇子边缘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山岗走去。山岗不高,但视野开阔。岗上原本有座荒废的土地庙,单婉晶接手后,并未拆除,只是稍加修葺,平时有老人值守,保持香火。
此刻站在小庙前的空地上,整个圣临镇的夜景尽收眼底。
脚下是沉睡的、轮廓分明的镇区,灯火如星罗棋布,主要街道的光带清晰可辨,勾勒出小镇扩张的肌理。更远处,是那片如今已空空荡荡、但依然留有痕迹的庞大工地,以及工地中央,那即使在深浓夜色中也呈现出巨大朦胧轮廓的巍峨圣像。圣像面朝南方,在微弱的星月之光下,沉默地屹立,仿佛守护着这片因它而兴的土地。
镇中的喧嚣传到这里已变得模糊,如同遥远的潮声。四周是寂静的田野和丘陵的暗影,偶尔有夜枭的啼叫或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
单婉晶站在易华伟身侧,也静静地望着脚下的镇子。三年的心血,点点滴滴,此刻都在眼前。从最初接到师父密令时的茫然,到面对无数困难时的焦头烂额,再到一点一点将蓝图变为现实的艰辛与成就感……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师父,”
单婉晶轻声开口,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三年前,这里只有百十户人家,一条泥路,几片薄田。如今……它活过来了。”
目光扫过成熟不少的徒弟,易华伟缓缓道:“聚人为镇,聚镇为城。人心所向,气运所钟。你做的,不止是建了一座石像,更是点燃了一簇火种。”
话语依旧平淡,但单婉晶却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分量,这比任何具体的褒奖都更让她心潮澎湃。
“只是……”
易华伟话锋微转:“火种既燃,便需小心看护。繁荣背后,必有暗流。你此前所言外来人员复杂,便是明证。日后此地,既是圣地,亦成靶心。”
单婉晶神情一肃:“弟子明白。剑卫与暗影已加大监察力度,军政部署亦不敢松懈。定不让宵小之徒,坏了师父的大事和此地的安宁。”
易华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两人又在山岗上静静站立了片刻,任凭夜风吹拂。单婉晶偷偷侧目,看着师父易容后那平凡的侧脸,心中却感到无比的踏实与温暖。师父回来了,就在身边。前路纵有风雨,她亦无所畏惧。
“夜深了,回吧。”
易华伟收回远眺的目光。
“是,师父。”
师徒二人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府邸。
………………
师徒二人从侧门悄无声息地回到府邸内院。
夜已深,府中仆役多已歇息,只有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单婉晶将易华伟送回书房门口,脚步顿了顿,眼中仍有不舍,但知道师父定有要事思量,便乖巧地行礼道:“师父早些安歇,弟子告退。”
易华伟微微颔首:“你也去休息吧。”
单婉晶这才转身朝着自己的卧房方向走去,步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