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菜、沙拉、甜点后,四人来到沙发就坐,杨丽华和连青喝咖啡伴以小饼干,冼耀文和卢卡斯喝利口酒佐以杏干。
大多数客人已经进入餐后酒时间,花重金打造的altec剧院之声系统开始放送香颂,一个留声机通过功放拖动多个音箱,整体的音量并不高,但大多数桌子都能享受到身临其境的感觉。
卢卡斯摇晃着酒杯,一脸享受道:“这里最让我满意的就是音乐,声音均衡、自然,亚当,花了多少钱?”
“你没有问过王?”
“没有。”
冼耀文往天花板上的音响一指,“连接音响的线是用黄金打造的,高导电性、高抗氧化性,让音质更纯净、细腻,大概用了150盎司黄金。”
卢卡斯猛地抬头,“所以,非常贵?”
“是的,非常贵,用钱堆出来的。”
“多少?”
“差不多2万美元。”
“你在逗我?”
“实际的费用高于这个数字,为了拿到最好的前级,我在英国做了一笔投资。”
“什么是前级?”
“你可以理解为声音放大器。”
“一笔回报很大的投资?”
“不,是一笔一定会亏本的投资。”冼耀文摊了摊手,“就像我投资你去看脱衣舞,会有金钱回报吗?”
“爱好?”
“yeah.”
“奢侈的爱好。”
“我还有更奢侈的爱好,所以我要多赚点钱。”冼耀文松开搂着杨丽华的手,头往卢卡斯的方向一歪,“卢卡斯,太子客运需要一位to(运输军官)当副经理,最好曾经在cbi服役,负责过驼峰航线的陆运段工作。”
“我来解决?”
“嗯哼。”
“只是大巴路线,需要这么专业的人?”
“专业的事情最好交给最专业的人,何况一个有军队背景的美国人对太子客运的业务开展有很大的帮助。”
卢卡斯思考片刻道:“好吧,我来解决。”
在拉斐特坐到九点,冼耀文谢绝卢卡斯一起去俱乐部的邀请,往松山温泉旅馆打了个电话,获知带私人温泉汤的和室还有,立马带着杨丽华过去。
松山温泉旅馆最深处的独立汤室,纸门阖上后,连走廊的脚步声都隔绝了。
空气里混着浓烈的硫黄味、松木被蒸汽熏出的清香,热水从竹管汩汩涌出,砸在岩石上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咚、咚”声,仿佛远处有人在敲一面湿鼓。
整池水乳白,雾气蒸腾,水面漂着几瓣被烫得卷曲的山樱花,是杨丽华刚才从走廊花瓶里顺手摘来的。
她赤足踏上湿滑的青石板,足底立刻传来一阵灼烫的刺痛,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浴衣是特意选的苏州薄绸,雪白底碎金小花,此刻被雾气一蒸,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半透不透。腰带一松,整件浴衣便顺着肩头滑落,落在脚边时发出极轻的“沙”一声,像有人在耳边叹气。
冼耀文已经浸在池里,水面没到他胸口以下,锁骨与肩头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水珠。他没说话,只抬眼看她,目光在雾里显得格外黑,带着一点慵懒与压不住的火。
杨丽华慢慢走进来,先是脚踝、小腿、大腿……热水一寸寸吞没她的皮肤,烫得她倒抽一口气,细小的鸡皮疙瘩瞬间浮起,又立刻被热气熨平。她故意停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脚尖在水下勾了勾,溅起一串水花,正好打在他胸口。
“好烫……”她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伸手,一把扣住她手腕,掌心的粗粝刮过她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烫就过来。”说着,他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碎成无数细小的珠子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她的胸口撞上他滚烫的胸膛,隔着那层湿透的薄绸,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跳沉重而急,如战鼓。
硫黄味更浓了,混着男人身上淡淡荷尔蒙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利口酒酒气。
杨丽华的鼻尖蹭过他颈侧,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后。
“你身上好烫……”她轻笑,舌尖悄悄舔过他的耳垂,尝到一丝令她哮喘蠢蠢欲动的雄性气息。
冼耀文的手掌顺着她湿透的脊背往下,滑过腰窝,最后停在臀线之上,掌心用力一捏。
水下传来咕噜一声闷响,是他指节在岩石上磕的。
他的嘴唇几乎贴于杨丽华湿漉漉的鬓角,“池里的水今晚不会凉。”
她未答,只将脸埋进他颈窝,牙齿轻轻咬住他的锁骨,舌尖来回描摹那道凸起的痕迹。热水不断涌来,漫过两人交迭的肩头,漫过他的后腰……
雾气愈发浓稠,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水声、偶尔一声极低的闷哼,以及山樱花瓣被水流推到池边,又被新的水浪卷回来的细碎碰撞。
远处更鼓敲了十二下,声音沉闷地穿过夜雾,却没人听得见。整个汤室,只剩水声、喘息和越来越重、带着硫黄味的甜腥热气,一层又一层往上蒸腾,仿佛要将屋顶掀开。
一汪温泉汤,葬送了冼耀文做杨静怡爸爸的念想,杨丽华抢先一步叫他爸爸,他只能被动当杨静怡外公。
夜很美,杨丽华发现了窒息的快感,欲罢不能,冼耀文却是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心惊胆战地时刻关注杨丽华的状态,无法做到全心体会夜之美。
翌日离开松山温泉旅馆时,杨丽华脖子上多了一条丝巾,用于掩盖冼耀文留下的掐痕。
吃了早点,送杨丽华回衡阳旅社,冼耀文再次来到台北车站。
车站广场北侧的空地,停着一辆辆大巴,有一些涂成蓝色,那是属于公路局的官营大巴车,专门跑热门线路,其余的五彩斑斓说不好属于哪家客运公司。
在台湾整体公营化的氛围下,客运是少数官方鼓励民间资本进入的行业,因为公路局的能力有限,只能把着几条热门线路,该行业正处于蛮荒时代的前期,主要矛盾是“有与无”,但凡够资格,线路一申请一个准。
他穿梭在大巴车间,欣赏车头摆着的涂成白色或原色的木牌,上书“台北-台中”、“台北-淡水”等,聆听发车的提醒,“掰掰,要去淡水的上车啦!”
他踮起脚,透过车窗往车内瞧,观察每位旅客带了多少行李,并特别留心貌似小贩的旅客,观察他们装货的器具,分析占地面积、满载重量等问题。
在车站泡了一个多小时,他转战西门町、荣町、东门、万华、大稻埕等有大巴停靠的地方,最后一站是大桥头,去之前,转道接了陈锦璇,看了大巴,然后来到有大桥头市场之称的三角空地。
大桥头市场是台北近郊板桥、景美、新店、松山、三重、芦洲、士林、七星区等地的农民进城卖菜首选之地,他来晚了,大多数农民已经卖完菜回去,只有一些带货多或没卖好的农民还在坚守。
他的西服口袋鼓囊囊的,左口袋装着香烟,右口袋装着糖果,给男的一支接一支递烟,即使不抽也会接,可以带回去做人情,给女的一把糖果,自己甜一颗,其他带回去给孩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有上贡,香烟与糖果助他从农民嘴里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当夕阳西下,市场迎来了一天中第二次好行情,早上来不及买菜的双职工家庭,只能这个时候来拣早高峰挑剩的菜。
冼耀文嘴里嚼着本省人叫“a菜”的莴苣,倚在一辆牛车上,手捧笔记本,画着加顶的大巴设计图。
“嘟嘟——嘟嘟嘟~嘟嘟噜~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嘟噜~哒哒哒,多冷啊,我在台湾玩泥巴,虽然台湾不大,我在台北没有家,啊……”
哼着神曲,他设计出“最能装”的大巴设计图草案,但草案只能称之为草案,他只考虑了尽可能多装一点,既没有考虑大巴底盘的承受力,也没有考虑发动机动力、路况以及行驶稳定性。
他的专业知识不足,只能做到这一步,收掉笔记本,跟着包了车的谢湛然,带着陈锦璇、拎着一篮鸡蛋登上了一辆大巴,往景美驶去。
路上,他坐车头和司机聊天,陈锦璇坐边上帮忙翻译。
聊到半路,他坐到车中,体会了一段路,又坐到了车尾,体会最强烈的颠簸。
窗外的风景不错,他却没有用心去看,注意力全在代入普通乘客的角色,赶路人不会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们只在乎何时抵达目的地以及携带的行李。
当大巴停靠在景美枧尾街,他开始检查篮子里的鸡蛋,一颗颗拿起来,凑到灯光下查看卵黄膜是否被震裂。
还好,鸡蛋比较新鲜,被震坏的寥寥,即使被震坏的,摇一摇听听声音,也能听出大半本身是坏蛋。
用篮子兜鸡蛋坐大巴的农民可以在鸡蛋之间填充稻草,再盖上一层烂布头,既遮挡阳光,也有一定避震效果。
谢湛然留下带司机吃饭,顺便盯着,冼耀文拎着篮子下车。
甫一下车,陈锦璇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跟着跑了半天,只是听吩咐做事,却一直没有打听冼耀文要做什么,一点一滴地接收信息,到了眼下,她基本能猜到冼耀文要做大巴客运生意。
“老爷,鸡蛋怎么不放车上?”
“买的时候你也听见了,这是阳明山竹子湖的绣球蛋,比一般的鸡蛋好吃,听说这里有山葱,一会吃山葱炒鸡蛋。”
“老爷知道自己上当了?”
“什么?”
“这不是绣球蛋,是新店碧潭上游的草子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