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枢密院内。
郭淮看向前来传讯的中书侍郎卫烈,眼神上下打量几眼,开口问道:“卫侍郎,陛下有何旨意?”
卫烈脸上留有短髯,和其父卫臻有几分相似,可在郭淮看来却多了几分怯懦。卫烈不假思索的拱手应声:“郭公的条陈陛下已经收到了,陛下说有空的时候会看,故而遣我前来回复郭公。”
卫烈是卫臻长子,在卫臻故去之后继承了他的公爵爵位,并入了中书省任侍郎,打熬资历。中书省的职务多与文书机要相关,侍郎俸禄也不过六百石,对于已经四旬的卫烈来说有些太低了。
洛中都说卫烈无能,这个中书侍郎的职位还是凭借其父荫庇。
卫烈虽才华逊于其父,却也心明眼亮。他自有公爵在身,又不靠这六百石俸禄养家。自己才能不足,靠君恩君心才能在朝中立足,这样来说,离皇帝越近又不惹政事的地方才是他的最好去处,这个中书侍郎的职位刚刚好。
“有空的时候再看?”郭淮挑眉,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又问道:“卫侍郎,陛下可说了何时接见我?”
卫烈摇头:“陛下只与我说了这些,并未说何时接见。”
“那内阁怎么说?”郭淮又问。
“内阁,哦,我来之前,内阁的王侍中与我说了一嘴。”卫烈想了一想,显出恍然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王侍中说边贼起衅,请枢密院做个惩戒的方案出来交给内阁。”
郭淮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向卫烈。卫烈的爵位比他还高,不能不以礼相待,但卫烈这种问一句答一句,却又说不明白的说话风格属实让他恼火。
什么叫王侍中说??!
内阁现在有四个王侍中!
换个方式来讲,如今内阁的四个阁臣和侍中全都姓王。
在裴潜、崔林先后辞世之后,王雄凭着资历熬出头来,成了内阁中资历最老的一人,目前作为阁臣之首日常主持内阁事务。大儒王肃依旧在任,王昶、王基先后补入内阁,襄理政务。
洛中常有俚语,称‘洛中是谁家,四王安天下’。
不过王雄是琅琊王氏,王肃是东海王氏,王昶是太原王氏,王基籍贯青州东莱算不上什么名门。这种俚语曹睿当然听过,只是付之一笑,全不在意。这四人本就是他亲自挑选的辅政之人,只是恰好同姓罢了。
郭淮强压住心中的不快:“是哪个王侍中?”
“是王文舒王侍中。”卫烈答道。
“我知晓了。”郭淮有些提不起兴致,朝着卫烈点头:“有劳卫侍郎了,我还有事务要做,就不送阁下了。”
“郭公,告辞。”卫烈面色如常,拱手离开。
王昶自是太原人,与郭淮有同乡之谊。许是自己之前条陈中提到惩戒倭人之事少了,故而好意提醒一二。
枢密院与尚书台同在南宫,与北宫相隔为二,其间有复道联接。卫烈走到一半,朝着南宫的方向回望去,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又转身离开。
中书省掌握的就是文书机要,而卫烈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还兼着整理汇报洛中校事的职司,这件事情连阁臣们都不知道。他哪里不知晓郭淮见了裴俊之后,第二日裴徽和御史台就开始不断弹劾了呢?
想来,或许是十几年来校事从未挑起过任何一个事端,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封朝廷文书中,使得洛中百官都渐渐忽视了校事的存在。
皇帝只看不提,不代表皇帝不知道。
……
内宫,养年殿。
殿内的布置极为空旷,青灰色的地砖触之冰冷,其上只有呈三角形摆放着的三个圆形软垫。皇帝本人坐北朝南位于正中,邺王曹启、天师葛玄二人分别坐于皇帝的左前和右前,三人手中各持着一个不算厚的书册。
“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殿下,内格二字当为何解?”葛玄话音渐落,直视曹启。
曹启将书册放于膝上,平静答道:“格为阻拒,内格则是阴阳气机逆乱。逆乱则阴不交阳,阳不交阴,水谷不入,二便不通。”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葛玄带着赞许点了点头,上身微转朝着曹睿拱手:“陛下,殿下今日所学的《四气调神大论》已毕,臣请退。”
曹睿颔首:“道、医同源,义理本一。擅道者当擅医术,医术可以医身,也可医国。黄帝内经之理甚佳。”
“天师去吧。”
“是。”葛玄起身行礼,而后缓步离开。
走到殿门处的时候,葛玄侧脸看到这里候着的散骑侍郎钟会,朝着钟会微微点头,而后大步朝着宫内自己的居所走去。
葛玄入宫的时间已有三年了,曹睿将他安置在内宫之中供其修道,每两日有一个上午讲习丹道或者医理。
丹道养气养体,医理修身。
在曹睿看来,此二事与处理政事的能力不分高下,在教育曹启的过程中都是必修。
钟会身着一身素袍,已然出落的极为标致,他在殿门外朝内打量几瞬,脱下鞋履,恭敬低首踱步入内。
“陛下,枢密使郭伯济到北宫了,已在书房外候着。”钟会走到曹睿身前两丈处弯腰行礼。
“嗯。”曹睿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钟会又小心的退到殿外。
曹睿这时看向曹启:“你认为郭伯济此来何为?”
曹启转身正对父亲,轻声说道:“父皇,郭枢密前后两次的条陈儿臣都看过了。儿臣想,郭枢密此来还是为了倭人寇乱之事。”
曹睿与曹启之间素无隐瞒,直接问道:“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