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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孟呦呦顺利通过面试被部队录取,按照流程规定前往指定军医院做入职前体检。
手里拿着体检项目表,孟呦呦跟着指引牌穿过医院体检大楼的长廊。她刚做完血常规和心电图,护士却告知下一项胸透的设备正在进行年度校准,设备暂处于停用状态,需要移步到 3号楼的备用机房,还特意细心叮嘱:“出了楼,沿着花园小径直走,穿过绿化休闲区就到了,不远的。”
孟呦呦点点头,按照指示拐进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路两旁是成片的黄杨灌木丛,其间夹杂着长出粉的、红的、紫的小花,风一吹,带着草叶花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往前走了百余米,果然看到一片开阔的休闲区。几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遮出大片阴凉,树下散落着几张石桌石凳,几位身穿病号服的男人女人正悠闲地坐在一起聊着天。
不远处的空地上,整齐排列着几样健身器材——单双杠、漫步机、扭腰盘,都是公园里常见的款式。
孟呦呦本想快步穿过,目光却在扫过一架上肢牵引器时骤然顿住。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灰色病号服,脊背挺得笔直,攥住牵引器握把的双手发力,手臂线条与硬朗、紧实、饱满这几样特质毫不沾边,即便是颇为简单的上下起落牵引动作,那人做起来也并不流畅,甚至有些吃力犯难。
一缕阳光钻过繁茂枝叶落在他的肩头,勾勒出男人骨架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肩部轮廓,那背影……孟呦呦的心脏猛地收缩,被什么东西大力揉捏着、震荡着,连带着呼吸功能出现异常中止,整个人陷入一种宿醉般的惴惴。
其实不是那么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多数时候都以高大勇武的一面示人,身手矫健、体格强壮,和面前的男人不大能对得上号。
但孟呦呦也曾环抱过他消瘦的身体,还曾趴在他棱角见骨的肩头说“想他”,她见过他生前最最孱弱而无能为力的那一面。所以,这一刻,才如此的恍惚,迟迟不敢上前确认“判决结果”。
她讨厌上帝信手拈来的恶作剧——闲来无聊时随手使使坏,逗逗听天由命的弱小人类们,先是漫不经心地播撒一抹曙光降临人间,然后轻拂衣袖,又尽数收回。以供“他”好生观赏一番“这些可笑的玩具们”如何在一瞬之间,上演大喜大悲的转换戏码,悠悠然品味起“它们”的愤怒却无可奈何、失望却仍不死心、破碎却逞能坚强,如此这般精彩且富有层次感的情绪,如同上位者矜贵地品咂着一瓶红酒的多重风味。
孟呦呦双脚钉在原地,怔怔注视着男人手臂拉伸牵引器的动作幅度逐渐加大,脖子为配合连套的动作随之前后左右活动着角度,男人的侧脸一点点露了出来。
立体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还有下颌线的弧度……是他。
狗屎上帝……哦不,是尊贵的上帝,我再也不骂你了!
正在锻炼的男人隐约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快速跑来,越来越近,那动静越听越不对劲,像是直奔他而来。
很是奇怪,男人循声转过身去,下一刻,一具温软的身体便直直扑入了怀中,带着淡淡的桃子果香。
男人的一只手此刻还没来得及脱离牵引器的握把,身体却已然绷紧,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完全没料到会突然冲过来一个人,还是个紧紧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的陌生女孩,这……很棘手。
稍微缓了几秒,男人记起了那只高举忘放的右手,终于僵硬地从牵引器上慢慢松开,却依旧没有彻底放下,而是微微抬起,悬在身侧,和“半空罚站”的左手保持同频,全身上下透着股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别扭和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