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外,曾经繁华的飞跃城已大半陷入黑暗。
织梦屏障在蚀灵海的衝击下剧烈震颤,明灭的金光如同文明最后的脉搏,微弱急促。
很快,蚀灵如漫天灰雪般飘落,它们所触及的一切都在发生异变。
与其说这是战爭,倒不如说是世界意志对绒灵文明存在的否定。
屠虎没有去看那面標註著无数失陷区域的沙盘,他走到窗边,拿起了酒瓶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这辈子都在守护绒灵文明,从黑荆林的篝火到新星谷的钢铁丛林,从裂骨族的枷锁到双城时代的辉煌————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人,本以为早已习惯了离別与牺牲。
但此刻,即將失去一切,见证终结的无力感,几乎要將他吞噬。
他抬起头,望向天穹。
屏障之外,天空不再是熟悉的顏色,被蚀灵染成了一片污浊灰白,好似整个世界都在褪色。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愴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往昔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闪现。
有阿蓝在星星谷的火光中回头对著他咆哮:“虎,带孩子们走!”
有阿粉將果酒塞进他手里时,充满期待的眼神。
有烈爪在刑台上无声对他说出的那句:“路,还长————族群,交给您了。”
还有无数张面孔,在漫长的岁月里,將信任、生命、乃至族群的未来,统统託付给了他。
常规的手段,根本无法对抗世界意志。
妥协不行,谈判不行,投降更不行。
他们的对手是世界本身,它没有情感,没有欲望,思考逻辑只有更高效地执行净化。
这是一场不存在任何侥倖,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咳咳。”情绪剧烈起伏下,一口鲜血上涌,血丝从嘴角滑落,被他伸手抹去。
他眼中沉淀了无数年的疲惫与沧桑,在这一刻被点燃,化作不屈火焰。
他转身走向指挥室大门。
“老祖宗,您去哪!”星瞳惊呼,她从未在屠虎身上感受到如此决绝暴烈的气息。
屠虎没有回头:“我这一生,走过尸山,跨过血海,带领族群无数次从绝境中爬出————这一次,也不例外,哪怕是死,也要以战死姿態终结。”
星瞳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与其眼睁睁看著文明崩塌,不如与文明共赴终末。
她深吸一口气,取下墙上的灵能长剑:“我跟您去。”
释天默默拔出配枪:“算我一个。”
魂破启动灵能构装:“老祖宗,带我一起衝锋。”
一个接一个,指挥室里的將领们默默起身。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诉说著同样的决定。
屠虎停下脚步,看著这些追隨他赴死的族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推开了通往战场的大门。
门外,残存的战士正在迅速集结。
当他们看到老祖宗到来时,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壮告別。
战士们默默握紧武器,自动列队跟在屠虎身后。
当他们来到城墙上,绒灵文明的大军正在与蚀灵大军交锋。
屠虎一步踏出,站在城墙之上,面对吞噬天地的蚀灵狂潮,声如惊雷炸响:“绒灵族的战士,前进!”
话音落下,他便冲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狂潮。
“为了绒灵族!”
在他身后,残存的战士,无论老少,无论所属何部,皆发出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跟隨老祖宗背影,发起了绒灵文明史上最后的衝锋。
这一次,没有迁徙后路,没有谈判余地,没有妥协可能。
这是绒灵文明,向世界审判发出的回答:赴死一战。
屠虎的身影如利箭般刺入蚀灵狂潮。
手中灵能战刃的每一次斩击,都会让触及的蚀灵短暂凝滯。
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斩灭一片,立刻有十片涌来。
他护住一个战士,立刻有十个战士在身后化作飞灰。
“左翼崩溃,天魂將军————陨落了!”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屠虎驀然回头,看见那位曾与他畅饮的绒灵老將,在蚀灵缠绕中化作一座石雕,又在风中碎成齏粉。
就在这时,又一个呼声传来。
屠虎的目光一转,瞥见远方一具熟悉的银色战甲突然黯淡,隨后被灰白浪潮吞没。
那个总爱在实验室熬夜的年轻人,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留下。
每一声战报都像重锤砸在胸口。
屠虎感觉喉咙涌上腥甜,他强行咽下,但鲜血还是从嘴角渗出。
就在这时,他被蚀灵击倒。
接触便会抹去生命的蚀灵,却没有对他產生“抹杀”效力。
“结阵,保护老祖宗!”发现他倒地,释天浑身是血地嘶吼著,带著亲卫队衝到他身前。
迎面而来的是蚀灵洪流。
话音刚落,这位戎马一生的战爭部长就在屠虎眼前虚化。
它身上战甲变成雾气,手臂化作流光,最后连一声告別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彻底消散於天地间。
“释天!”
屠虎失声怒吼。
眼睁睁看著那个总爱和他显摆新战术的倔强身影,就这样被世界轻易抹去。
熟悉的身影纷纷朝他衝来,想要保护他,隨后一个接一个倒下。
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屠虎目眥欲裂。
剧痛从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內翻涌,似乎关於绒灵族的记忆正在燃烧。
情绪剧烈起伏,屠虎张口咳出一口鲜血。
隨后满头黑髮从髮根褪色。
先是鬢角,然后如雪崩般蔓延。
眨眼间,飘扬的长髮已经全白。
好似他的生命也在跟隨绒灵文明,进行著最悲壮的燃烧。
另一边,星瞳还在苦战。
她的灵能剑法精妙绝伦,但每一次挥剑,力量就会减弱一分。
蚀灵的数量,多到让人绝望。
她仍在挥剑,但晶紫色的眼眸中难掩疲惫。
亲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即將在自己面前倒下,屠虎几次想要挣扎起身,衝到她身边,却被更多的蚀灵缠住。
看到星瞳倔强地守护著身后残存的绒灵旗帜。
这一刻,屠虎突然明白了。
他守护的绒灵文明,从来不是疆域与知识传承,而是这些寧愿站著死的族人。
这时,又一波蚀灵涌来。
就在蚀灵即將吞没星瞳的瞬间,屠虎心中守护绒灵文明的意志与文明崩塌的悲愤,在交织中达到了极点。
无数记忆画面化作实质的力量在体內奔涌,尽数燃烧成金色气流往手中匯聚。
白髮无风舞动,屠虎周身迸发出璀璨金光。
所释放的能量强度,超越了世界意志的显化。
隨后,一柄金色巨剑在他手中快速凝聚成型,剑身跳动无数符號,每一个符號都代表著一段守护、陪伴的记忆。
这是一柄记忆编织的文明之剑。
阿蓝赴死时坚毅的眼神化作剑格上的星辰,阿粉酿酒时哼唱的童谣凝结成剑脊的纹路,烈爪最后的嘱託在剑刃上流转————每一个闪烁的符文都是一段被时光淬链的守护誓言。
就在蚀灵狂潮即將吞噬一切的剎那,屠虎眼中映出绒灵文明倒影。
这一刻,他以苍玄传承的守护剑势为根基,却不再固守其形。
1700余年的陪伴,17代人的託付,无数次绝境逢生————所有炽烈的情感与记忆,终於补完了残缺的剑道真諦。
剑成之时,规则轻鸣。
他踏出的这一步,超越凡俗,触及半神境。
手中金色巨剑,轻轻一挥。
剑锋轻转。
一道金色涟漪盪开。
金光所及之处,蚀灵如晨雾般消散。
从存在的概念中被彻底抹除。
它们扭曲现实的权能在规则之力面前,毫无意义。
金色涟漪掠过星瞳身侧,震惊定格在她的脸上。
环绕她周身的蚀灵,在触到金光瞬间便化作了虚无。
远方,被异化的土地也在守护之力下恢復原貌,就连天空的污浊也被洗净,重现清明。
金光渐散,战场陷入死寂。
倖存的绒灵战士怔怔地看著白髮飞扬的老祖宗,他手中的金色巨剑低吟,仿佛整个文明的重量都凝聚於此。
天地嗡鸣,好似世界意志在发出痛苦哀鸣。
它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个即將被清除的文明,孕育出了超越它理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