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全都血肉模糊。
连牙齿也被拔光了。
真是好手段啊。
完全一点书写的机会不给留啊。
朱毅鬆开手,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直衝天灵盖。
高彬!洪智有!
他缓缓俯下身,凑到张平汝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
张平汝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球剧烈地转动著。
“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是,你就眨一下眼。
“不是,你就发出声音。”
朱毅的声音阴沉而又清晰。
张平汝急促地呼吸著,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
“你的舌头,是他们故意剪断的?”
张平汝重重地眨了一下。
“你的手脚,也是他们故意砸烂,为了防止你写字画押?”
问完,朱毅脸色阴沉的走了出来。
助理吴桐迎了上来。
“厅长,怎么样了?”
“甭提了。”
朱毅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还是晚了一步啊。
“警察厅这帮孙子,为了不让他开口,把人整废了。”
吴桐大吃一惊:“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厅长,这可是您来哈尔滨的第一炮啊,就这么哑火了?”
朱毅气的牙根痒痒:“高彬这帮孙子,太毒了。
“他们为了折我的威风,寧可毁了张平汝这条能牵出整个珠河抗联的大鱼。”
吴桐愤愤不平:“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立即上报给宫川厅长,或者去参谋部告他们一状!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们!”
“你想得太简单了。”
朱毅冷笑一声,“第一,废手指、脚趾,在刑讯里算是常规手段,上面是默许的。
“他们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就说是张平汝性格刚烈,自己咬舌。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张平汝现在没法说话,也没法写字。
“就算笠原参谋长亲自来,仅凭他眨几下眼,根本不能作为指控高彬的证据。
“你別忘了,眼下整个满洲国,还是梅津美治郎一把抓。
“没有確凿的证据,我们贸然把参谋长拉下水,最后只会自取其辱。”
吴桐听完,整个人都泄了气。
“哎,太可惜了。
“那————这个人,怎么处理?”
朱毅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还能怎么样。
“输了,就是输了。
“明早,让人把他拉去枪毙了。”
吴桐一愣。
朱毅接著说:“另外,给警察厅发一封嘉奖令,就说他们成功抓捕並处决了抗联匪首,劳苦功高,予以表彰。”
“什么?”
吴桐彻底懵了,一脸的不敢置信。
“厅长,咱们不但不追究,还得————还得给他们发奖状?”
朱毅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棋输一招,就要认。
“现在跟他们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既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静待时机。
“只要我一天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就总有抓到他们把柄的时候。
“这笔帐,我记下了。”
吴桐看著朱毅冰冷的眼神,心头一凛,点了点头。
“是,厅长。”
翌日。
天刚蒙蒙亮,一辆卡车就驶离了医院。
张平汝被扔在车斗里,游街示眾。
最后,在道里的一处刑场上,隨著一声枪响,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死,就像一阵风,没有留下太多痕跡。
在珠河二大队以及大部分不知情的人眼中,张平汝成了寧死不屈、忠贞不渝的英雄好汉。
而那些不堪的真相,则被悄悄地掩埋进了歷史的尘埃里。
——
时间飞逝。
1944年11月。
警察厅,经济股股长办公室。
老旧的录音机里,正播放著一首日军凯歌。
激昂的旋律,歌颂著日军在豫湘桂战场上的“赫赫战功”,吹嘘著皇军的战无不胜。
啪!
周乙按掉了开关。
他看著一脸悠閒的洪智有。
“简直难以置信。
“美军在太平洋上一路高歌猛进,都快把日本人的联合舰队打光了。
“国军拿著美援装备,居然在国內战场打出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惨败。
“几十万大军一触即溃,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日寇欺凌。
“国党不亡,天理难容!”
洪智有抿了一口酒,笑了笑道:“越是快要胜利了,老蒋和白崇禧那帮人的小算盘才打得越响。
“如今的日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是条跳墙的狗,谁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等著摘桃子呢。
“巴不得把鬼子放进去,让旁人去打,去消耗。
“这哪是打仗,分明是比谁更会算计。
“不过,这也是好事。
“足以看出来,这个烂摊子已经快没治了。”
周乙拿起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有一年了。
“真的很期待解放的那一天。”
洪智有道:“就老蒋那个玩法,是不可能跟你们坐下来一口锅里吃饭的。
“做好打內战的心理准备吧。”
周乙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跟三菱、满铁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洪智有笑了笑:“应该快了。
“不过,那些东西留给你们也没用。
“我已经托人,给重庆的建丰写了信。
“我打算把哈尔滨的发电厂、水泥厂、兵工厂这些工业设备,想办法完整地留给国党。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这些工业基础保住,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北边的老毛子。”
周乙点了点头。
“这是对的。
“以目前的情况看,东北就算光復,也极有可能先落到老蒋手里,我们想保住这些东西很难。
“不管怎样,只要能留在中国人自己手里,就不算亏。”
两人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周乙放下酒杯,脸上的神情又凝重起来。
“不过,现在还没到可以放鬆的时候。
“最近日本人明显加强了城內的防卫,宪兵队几乎天天都在大街上盘查。
“他们已经嗅到了失败的气息,这是打算把东北当成最后的退路,要死守了。
“你,我,都得加倍小心。別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后栽在了黎明之前。”
洪智有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他话锋一转,问道:“顾秋妍————怎么样了?”
周乙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哎,別提了。
“我送走她大半年了。
“结果组织上硬是又把她给调了回来。
“说是现在整个哈尔滨的地下网络,实在找不到比她更合適、更安全的电报员来跟我搭档了。”
洪智有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俩啊,真是一对冤家。”
周乙也苦笑了一下,又问道:“刘小姐————是不是有身孕了?上次我西餐厅,看她肚子好像大了不少。”
一提起这个,洪智有脸上立刻露出头疼的表情。
“可不是嘛。
“天天闹著要吃酸的,脾气也大的很。
“搞不好,又是一个来討债的小祖宗。”
周乙笑了。
“你这一婚没结,眼瞅著都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对了,徐当家那边————一切还好吧?”
洪智有的笑容淡了下去。
“不知道。
“为了安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信了。”
两人正聊著,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任长春探进头来,衝著洪智有使了个眼色。
洪智有会意,放下酒杯,跟著他走了出去。
走廊里,任长春压低了声音。
“股长,我刚刚在楼下门口,看到之前总给您开车的那个车夫了。
“他好像在等你。”
洪智有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快步下楼,果然,肖国华正揣著手,装作等活儿的样子,靠在墙边。
看到洪智有过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老肖,咋样了?”
洪智有递了根烟过去。
肖国华接过烟,凑过来借火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站长让我给您传达绝密指示。
“建丰同志答应在重庆见你一面,北平那边有人接应,你儘快入关。”
洪智有说,“太好了,等我搞定伊藤志二马上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