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戴笠的野心,根本经不起这种诱惑。
当然,自己不做这事,戴笠迟早也会动这个心思。
他不过是在熊熊燃烧的野心上,再添一把火罢了。
吴敬中定定地看著他,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这次去山城,对外是怎么说的?”
洪智有如实回答:“我受多田骏和冈村寧次委託,秘密前往山城,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停战商谈o
“日本人別看在豫湘桂战场打了胜仗,但他们怎么贏的,心里清楚得很。
“海军一崩盘,他们现在虚的很,巴不得能赶紧找个台阶下。
“想趁著这最后一点战胜余光,当筹码去跟委座討价还价,搞什么联合行政呢。”
吴敬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他们快完蛋了,该死的鬼子,还做著春秋大梦,一群蠢货!”
他挥了挥手。
“好了,你赶紧准备去吧。
“路上人手一定要挑好,千万不能出岔子。
“让国华陪你一起去。”
洪智有点了点头:“嗯,我带上老肖,再叫上彭虎他们几个就行了。”
山城,建丰官邸。
候客厅里。
洪智有捧著茶杯,耐心等待著。
片刻之后,一个身著笔挺军装的军官快步走了过来:“建丰同志有请。”
洪智有抬起头,目光与对方交匯,心里却是一动。
万安。
真是老朋友了。
他脑海里闪过当年在湾北,两人砸夜总会场子的趣事。
挚友啊!
“洪先生!”
万安见他没有动,面无表情地再次提醒。
“谢谢。”
洪智有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
他跟在万安身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万安是建丰最信任的侍卫,这时候上去攀交情,恐怕换来的不是敘旧,而是一颗冰冷的子弹。
也罢。
这杯重逢酒,看来是喝不成了。
留待日后去上沪打虎的时候,再找机会灌倒他吧。
穿过几道迴廊,两人来到一间陈设简朴的书房。
建丰背著手,肃然而立,早已等候在此。
他的目光落在洪智有身上,带著审视,没有丝毫热情。
他本不打算见这个年轻人。
洪智有一到山城便四处钻营,拜会各路神仙,尤其是对夫人那边极尽諂媚,已经触碰了建丰的逆鳞。
他最反感党国內部这种拉帮结派、阿諛奉承的风气。
若非吴敬中的密件中著重提及,洪智有有“天大之事”相告,他绝不会浪费时间。
洪智有站定,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
“洪智有,见过建丰同志。”
建丰声音清冷:“你是以军统的身份,还是以日本谈判特使的身份,跟我说话?”
洪智有抬起头,坦然迎著他的目光。
“都不是。
“我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
建丰眉头一沉,不悦道:“你很会说话,但我並不喜欢。
“我的时间很宝贵。
“跟日本人谈判,不属於我的职责范围。
“若是代吴站长来见故人,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可以走了。”
洪智有神色不惊,淡淡说:“建丰同志,在您眼中,我或许是一个阿諛奉承、左右逢源的小人。
“但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
他从隨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了过去。
万安上前一步,戴著白手套的双手接过了文件。
他没有立刻转交,而是將文件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又检查了一番,確认没有问题,这才转身递给了建丰。
建丰隨意接过,漫不经心地翻开。
只看了几眼,他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滯,双目精光骤起:“快,说说,这东西是怎么拿到的?”
洪智有匯报说:“这是我用这些年在东北经营所得的全部资產,从满铁、三菱的两位会长手里,合法买下来的產业转让合约。
“一旦我们打败了盘踞在满洲国的日本侵略者,我希望我们的人,能抢在北边苏联人前面,第一时间接收这些財產。
“有这份合约在,我们在法理上就站住了脚。
“否则,以苏联人的德性,极有可能趁乱將这些先进的工业设备拆走。
“这是我辈绝不愿看到的。”
建丰缓缓合上文件,放在桌上,郑重地点了点头:“满洲国之工业,无不是我东三省民脂民膏而成。
“若能將之保全,悉数收归国有,那將是於国於民,不可估量的巨大財富。
“洪先生身在敌营,心怀家国,精诚而谋,此等惊天之功,我必须向你表示敬意,以及————歉意。”
他说完,对著洪智有发自肺腑欠下了身子。
洪智有连忙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建丰同志言重了!
“属下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建丰对他的態度很满意,抬手示意入座:“你是军统的人,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先向戴局长匯报,而是来找我?”
洪智有略有几分苦涩道:“实不相瞒,属下在哈尔滨这些年靠著一些人际关係,开了个小金矿,做些皮货买卖,確实积攒下一些家资。
“此前,属下在津海营救曾站长时,不小心露了些家底,被戴局长知道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无奈。
“之后,戴局长屡次以资助军费为由,令我上交一万两黄金,外加一百万康德幣。
“属下在商界也有些朋友,对戴局长的一些私事略知一二,所以————断然不从。
“如今,我散尽家財购下这些產业,只盼能寻一位真正诚心为国之人相托。
“纵观党国,除了建丰同志您,我想不出还有谁,会真正把这些国家產业当回事,而不是只精於谋算私利了。”
建丰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理解与讚许。
“谢谢。”
他轻轻嘆了口气。
“你也不容易。
“只是,你这样做,会彻底得罪戴局长。於你的性命、前程,都极为不利啊“”
洪智有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看淡生死的笑容:“如若非难逃一死,那便一死吧。
“属下冒死来到山城,能把这份东西亲手交到您的手上,我已经再无遗憾。
“至少,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没有白费。
“就算將来真遭了不测,至少还有建丰同志您知道,我洪智有也曾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
“如此便是死了,也不枉费委座对我等將士的期许与寄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如同一尊雕塑般冷酷的万安,也是微微动容,看向洪智有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敬意。
建丰看著他,长长地感慨了一声:“若人人有洪先生之志,我中华大地何至受日寇屠戮!”
他看著洪智有,关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洪智有垂下头道:“我明天跟何总长见了面,走了和谈例行程序,就会立即返回北平復命。
“晚了,属下怕————”
建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
“记住,党国和委座,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洪智有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建丰同志保重。”
说完,他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建丰吩咐万安:“你去送送他。”
万安猛地一挺身。
“是!”
万安快走几步追上了洪智有,“洪先生住在哪,我开车送你回去。”
洪智有说:“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
万安说,“你放心吧,建丰同志既然放了话,你不会有事的。
洪智有点头:“谢谢,万侍长。”
说完,他拉开车门,上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