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被他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眼下日本人要完蛋了,委座在极力巴结美国人。
“戴笠也是吃透了这点心思。
“把我这个所谓的日本特使”炸了,不仅能做给美国人看,表明我们抗战到底的决心。
“又能给国人一个交代,你看,我们连日本人的特使都敢杀。
“一箭双鵰的美差,戴笠没道理不干。”
洪智有拉开椅子坐下,姿態閒適。
“不仅要干,而且还要干得惊天动地,亮明了態度才好。
“最关键的是,戴笠炸了我,还能让我死后背上一个汉奸的名头,这不挺好吗?”
肖国华的脸色愈发凝重。
“既然如此,你还要来山城?”
洪智有笑了起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戴老板这座山头是靠不住了,我总得另找个码头,为胜利后谋个前程吧。”
他伸了个懒腰:“这场斗法,才哪到哪。”
肖国华沉声说:“要不,取消明天上午的和谈吧。”
洪智有摆了摆手:“没事。
“我正好看看建丰同志的態度。
“当然,就算没有建丰,戴笠也不敢动我。”
肖国华看著他篤定的样子,没再多问。
“你什么时候去见蕊蕊和夫人?”他换了个话题。
洪智有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就现在。
“既然戴笠准备明天搞个大的,那今晚就是安全的。”
肖国华点了点头,隨即又有些担忧:“就怕这样闹下去,夫人和小姐会跟著倒霉。”
洪智有站起身,重新穿上外套。
“不至於。
“老师还在呢,他跟戴笠又没彻底闹掰。
“再说了,有人会保护她们的,放心吧。”
肖国华去楼下仔细检查了车辆,確认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驱车驶入山城的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后,汽车在江边一栋两层园小楼前缓缓停下。
肖国华留在车里,警惕地观察著四周。
洪智有拎著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和箱子,独自走了进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接到电话的梅秋菊和蕊蕊早就在客厅里等著了。
洪智有目光扫过蕊蕊,她穿著一身素雅旗袍。
几年不见,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他心头一热,但当著梅秋菊的面,没敢表现得太激动。
“师母,吴小姐。”
梅秋菊一见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快步迎了上来:“小洪来了!哎呀,一別就是好几年,真是越来越有官样了!”
洪智有笑著將礼品放在茶几上。
“师母谬讚了,官样没有,兵样还差不多。
“我再有官样,也不过是老师手底下的一个兵罢了。
“这是老师给您和蕊蕊带的东西。”
梅秋菊笑著接了过去。
她当著洪智有的面就打开了箱子,仔细清点了金条和美钞,確认无误后,脸上的笑容才真正满意起来。
“蕊蕊,还愣著干嘛,给小洪倒茶啊。”
吴蕊蕊看著魂牵梦縈的男人,俏脸一红,连忙提起水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洪智有接过茶杯,手指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坐下后,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
吴蕊蕊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躲开。
洪智有嘴上则是一本正经地问著。
“师母,这宅子不错,环境清幽,不便宜吧?”
梅秋菊端起茶杯,撇了撇嘴:“我哪买得起这样的宅子。
“这是郑介民太太的房子,她名下房子多,就借给我们母女俩暂住。
“以前我家老吴跟他时,没少帮他这老同学捞金捞银,人家这是念旧情给了点方便。”
她话锋一转,看著洪智有。
“柯淑芬对你倒是印象不错,在电话里还跟我好一顿夸你呢。”
洪智有心里清楚,当然得夸。
他托人送给宋家姐妹和柯淑芬的,可都是东北上好的野山参、鹿茸和貂皮。
不是吹,很多东西,她们就算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柯淑芬这种爱讲究的人,不喜欢才怪了。
閒聊了一会,梅秋菊放下茶杯,神情严肃了些:“智有啊,我听说你现在跟戴老板关係处得不好。
“他对我和蕊蕊,有什么安排吗?”
洪智有安抚道:“师母別怕,都安排好了。
“晚些时候,美国大使馆的武官哈德森先生会亲自来拜访你们。
“蕊蕊如今大学毕业了,我给她在大使馆安排了个翻译的职位。
“到时候还会给她配车,配通行证。
“有美国人护著,再加上郑局长这层关係,戴笠就算想动什么手脚,也得掂量掂量。
“等打跑了鬼子,老师在那边安定下来,我再亲自来接你们过去。”
梅秋菊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笑开了。
“太好了!太好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满眼痴迷的女儿,乾咳了一声。
吴蕊蕊如梦初醒,连忙收敛心神,装作淑女的样子坐得笔直。
桌子底下,两人腿挨得更紧了,感受著彼此久违的体温。
梅秋菊忽然开口问道:“智有,我听说————你在哈尔滨的女朋友快要生了?
你这都好几个孩子了吧!”
洪智有没有半点尷尬的神色,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
“家里叔叔、婶婶急著抱孙子,身边也有一两个红顏知己,这不就有了。
“老二快了,明年夏天应该就差不多该生了。”
梅秋菊追问道:“那你这————岂不是要三妻四妾?”
桌子底下,吴蕊蕊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儘管母亲早就跟她念叨过,让她有思想准备,但此刻亲耳从洪智有嘴里听到,心里依旧是针扎似的难受。
洪智有笑了笑,从容道:“我目前还没有娶的打算。
“在这乱世,生孩子是为了传承血脉,有时候我没得选。
“但娶妻,娶谁做正妻,这件事,我还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梅秋菊似乎还想说什么:“那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任吧?”
洪智有目光扫过吴蕊蕊,声音沉稳。
“当然得负责任,孩子生下来,我都会养,都会给她们一个名分。
“但我心里有桿秤,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这话,是说给吴蕊蕊听的。
梅秋菊轻轻嘆了一口气:“哎,这胜利以后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我觉得你们年轻人还是先要以事业为主,谈婚论娶什么的,可以往后放一放。”
洪智有点了点头:“师母说的是。”
梅秋菊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你明天还有正事。”
吴蕊蕊刚要跟著起身。
梅秋菊却瞪了她一眼:“我送送你。”
她转头对女儿说。
“蕊蕊,你不是还得练琴吗?赶紧上楼去吧。”
很明显,她並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公子,问这么多,也是好叫蕊蕊死心了。
吴蕊蕊急了。
她骨子里那股倔劲猛地涌了上来。
“妈!琴什么时候不能练!
“您还是再去点点您的那些黄金美钞,看看有没有少了吧!”
说完,她完全不顾梅秋菊铁青的脸色,一把拉住洪智有的手,直接把他拽出了客厅。
“我送你!”
吴蕊蕊很清楚,幸福是要靠自己主动去爭取的。
她可不比母亲,成天只会打探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吴蕊蕊在大学里,在政训班里,接触过太多新的消息。
洪智有能把自己安排进美国大使馆,这是何等通天的能耐?
她同学里多少將官子女,都眼巴巴地盯著这肥差呢。
谁不知道,现在连委座、戴老板这些翻云覆雨的大人物,都得看美国人的脸色。
以自己父亲远在东北的身份和微弱影响力,绝不可能办到这件事。
吴蕊蕊再一联想洪智有这次来山城的“日本特使”身份,还敢跟戴笠公然叫板,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洪智有嘴上说著是自己父亲手下的一个兵,那多半是谦虚之词。
一个拥有如此能量的男人,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靠山。
这样的男人,她没道理不抓紧了,不真心、捨命相待。
被女儿当面顶撞的梅秋菊站在客厅里,气得直跺脚。
“这没脑子的臭丫头!”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