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落水之事,外间不少人私下猜测是我动的黑手,可当时船上只有皇上和大皇子,我想下黑手的到底是谁?皇上心知肚明。
“我问皇上一句实话,这几日外间所传言,当夜船上发生过爭执,以致杯盘倒地,还有带血的匕首,这些都是真的,是也不是?”
皇帝背光而坐,阴影覆盖了他整张脸庞,此时静默不语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威严的石雕。
穆昶见他不语,接著往下说道:“若是皇上觉得自己羽翼已丰,完全用不上穆家了,自然也用不著回答我。
“只不过我却要提醒皇上,永嘉郡主一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既然决意要追查端王的死因,那么只要有一丝线索就绝不会放鬆。
“而这一查下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查到了大皇子头上——大皇子与永嘉郡主素来手足情深,就是她必定也会为大皇子討公道,那么皇上也当提前想好该怎么回应她才是。”
阴影里的皇帝依旧未动。
此时的穆昶反而放鬆下来。
直到过了片刻,晨光辐射到了榻旁茶几上,皇帝才缓缓动了动袖子:“她查到哪里了?”
穆昶倏然凛目,屏息片刻说道:“果然是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带著一锤定音的气势。
人面对在乎的人和事总是这样,心里篤定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承认事实又是一回事。
穆昶心里忽然有些空洞:“你,为何这么做?!”
他害怕皇帝这么做的理由,正是自己死死捂住的那个秘密。
如果那个秘密皇帝也知道了,那——那將会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皇帝定定望著茶水里的倒影,幽声说道:“因为我不想输。
“月渊是父皇的长子,他的生母是贵妃,论起来,他与我的身份地位其实不相上下。
“只是因为母后贵为皇后,又为父皇所尊重爱惜,所以世人都认为他会把储君之位传给我这个嫡出皇子。
“可是从小父皇就把我送到了江陵,我幼小时候留给他的那点印象恐怕早就已经淡去。我也早就忘记了他的长相,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符號,一个特殊的身份。而我相信我对於父皇来说,也是如此。
“而皇兄始终生活在他的身边,他们朝夕相处,彼此任何变化都知道。哪怕是斥责,不满,也是在彼此心里刻满了烙印的。
“父皇直到临终前都未曾擬定储君人选,难道不正说明月渊也拥有极大的上位的可能吗?
“那个风雨夜,是我最好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舅父,换成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皇帝话尾带出来一声轻笑,就连投过来的目光也有些刺人。
穆昶凝眉:“是因为这个?”
“当然。如果不是它,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穆昶把双唇抿住。
这番话倒是让人无法反驳。
平心而论,先帝对远在江陵的这个二皇子实在算得上是很惦记。十年里,宫里没有缺失过任何一次年节的赏赐,更是每一次都会提前到达。
但也无法否认,相隔千里之遥,父子情分是无法通过他人代传的赏赐和书信就可以建立的,皇帝心里有不安全感,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
他忽又把目光投过去:“过去,我怎么从未曾听皇上提起过这些?”
“向舅父提起?”皇帝笑了一下,“让我防备著宫里的人,这些不是舅父从小就灌输给我的吗?
“从我去到江陵时起,你就告诉我要提防端王府,提防沈家。
“等母后过世之后,皇兄担任了每年前往江陵探视的钦差,你又说皇家没有兄弟,没有手足,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敌人。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我是怎么看待他的吗?”
穆昶被他一语噎住。
隨后他又道:“据我所知大皇子武功並不弱,皇上怎么有机会得手的?”
“那么大的风雨,船里又只有我二人,怎么会没有机会?”
皇帝又笑了一下。“舅父这是怎么了?你要答案,朕就给了你答案,怎么反而这么多问题?”
穆昶不知该说什么。
默凝片刻,他眼中又有了锐光:“那么,大皇子现在在哪里?”
皇帝手上杯盖一响,清脆的声音响起瞬间,他顿住了。
“舅父这话什么意思?”
穆昶喝一口茶,放慢声音:“昨天夜里,永嘉郡主去了皇陵什么都没干,却只抓了个太监,明显是要问话。
“那当口要问的话,肯定是关於大皇子。
“月棠绝对不是个蠢人。
“她一向有的放矢。
“那么,她为什么会找到紫宸殿的太监?而太监又怎么会知道大皇子的下落呢?”
他起身走到了皇帝身边:“早前皇上对大皇子的生死那般关心,在前几日臣要以安贵妃来引出大皇子时,皇上反而不急了。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有了大皇子的下落,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大皇子既然活著,就肯定会去找郡主,可他始终没去,昨夜也没有去皇陵,而皇上身上还有胭脂香——”
穆昶伸指从他衣领处揩下一抹嫣红,对光端详后,轻哂道:“大皇子要是出来了,必然会把当年皇上弒兄的真相披露出去。
“此时最最该忧虑的就该是皇上。
“皇上若不是已经对大皇子的状况心里有数,这当口又怎么还会有閒情逸致一亲芳泽呢?”
皇帝望著他手指上的嫣红,神情渐渐收敛:“朕从未出过宫,皇兄也从未在京城露过面,他更不曾进过宫来,朕如何会知道他的下落?
他抬起双眼:“舅父近来是不是过於操劳了?
“安贵妃迁棺之事想必也办妥了,不如朕给你传个太医,你回府好好休养几日。”
穆昶道:“皇上!”
皇帝把他的手按下去,站起来:“舅父和堂姐也交过不少回手了,可惜连连败退。先回府养精蓄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