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狂地奔跑,试图找到熟悉的景物,找到回去的路,哪怕只是看到一面红旗,听到一句乡音。
但,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植被、地貌、甚至天空的顏色,都透著一种陌生的基调。
我一路乞討,一路漫无目的地流浪,靠著零星的信息和观察,逐渐拼凑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想必你也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歷史从秦代之后,就走上了一条与我们认知中不同的岔路。
没有汉唐的辉煌,没有宋明的风雅,不变的是一个个陌生的王朝更迭。
百姓的生活,谈不上水深火热,但也绝对称不上好。
赋税、徭役、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盘剥,让大多数人都只是在生存线上挣扎。
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和我无关。
每一天,我都在疯狂地思念著我的实验,我的同事和同志们,我那刚刚看到曙光却未能竟全功的项目,还有那片我立志要让她重新屹立於世界之巔的土地。
那种撕心裂肺的乡愁,几乎將我吞噬,將我一次又一次击倒。
最终,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崩溃让我倒下了,倒在了一片不知名的山林里。
昏迷前,我甚至有一丝期望。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死亡,便是梦醒归家之时。
然而,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的面容。
救我的人,自称是云梦山修士。
云梦山?我並非歷史专业,但对这个名字也有耳闻,知道是传说中鬼谷子的隱居之地。
那时我心如死灰,无处可去。
见对方確实心思良善,便也默然接受了安排,留在了这云梦山。
最初那段时日,我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整日浑浑噩噩,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山中之人都以为我遭了难,是个失了魂的痴儿。
说来可笑,那种放空一切,不用思考,不用背负任何责任的状態,反而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寧静。
我之前实在太累,太紧绷了。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
我无意中听到几位山中长者,为了一个在我看来极其简单的,约等於我们那边十岁孩童蒙学的数学问题,而爭得面红耳赤,却不得要领。
听著那些迂腐而复杂的解法,我实在没能忍住,嗤笑出声。
这一笑,却是引来了麻烦。
那位救了我,后来成为我师父的长者,第一次对我沉下了脸,语气严肃地问我为何发笑?
或许是沉寂太久,也或许是骨子里那点属於学者的较真劲头上来了。
我用他们能够理解的概念,一口气写出了六种不同的解题思路。
当时,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之前的怜悯,瞬间变成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从那一天起,我在云梦山『痴呆儿』的悠閒日子,便一去不復返了。
『神童』、『天授』之名不脛而走,甚至有人私下传言,说我是祖师爷显灵,赐给云梦山的继承人。
对此,我內心是不屑的。
鬼谷子王詡,虽然也姓王,但和我没有半毛钱关係?
不过鬼谷子也还有一片山,应该算是大地主了,出身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然而,我的师父,那位救了我,也即將改变我后半生的长者,不再將我视为需要照顾的痴儿,而是真正当作弟子来培养。
他开始教我读书认字,从最基础的经史子集开始教起。
说实话,我向来对文科兴趣不大。
但或许是出於对师父救命之恩的感激,我耐著性子学了下去。
而这一学,竟让我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天地。
我见识到了先秦诸子的智慧,那种对人性、对社会、对宇宙规律的深刻洞察和宏大思辨。
与我熟悉的自然科学体系,仿佛是认识世界的两条不同路径,却在某些至高之处隱隱相通。
那种思维的乐趣,某种程度上,抚慰了我无法从事原有专业的遗憾。
隨著对经史子集的深入学习,我的心境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不再仅仅沉溺於自身的失落,开始將目光投向这个与我故乡似是而非的世界,投向这个名为『桓朝』的国家。
越是学习,越是观察,一个念头便越是清晰:两个世界的歷史轨跡在秦代分岔,但语言文字、人种外貌,乃至许多底层的社会结构,都有著惊人的相似性。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在浩瀚宇宙中,这两个文明是否存在著某种尚未被认知的渊源?
如果这些说著与我相同语言,有著同样面貌的古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同胞』呢?
这个想法一旦生根,便迅速发芽、滋长。
最终让我酿成大错,甚至一度走上深渊,做出了那件悔恨终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