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像一次善意的提醒。
“如果剧本的故事性不够强，或者说，它的情感不够自然，没能找到一个让所有观眾都能共情的切入点，那么，它就很容易会陷入一种-非常尷尬的境地。”
“叫好，但不叫座。”
“业內人土会称讚你的勇气和表演，媒体会给你颁发一些鼓励性质的奖项，但观眾不会买帐，票房会给出最诚实的答案。”
这番话，无疑让裴秀智和金善英都有些惊讶。
因为韩书俊所描述的，正是她们在jyp內部会议上，被市场部反覆提及，却又被公司用意志和决心强行压下去的隱患。
韩书俊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而且，我听说明年的电影市场竞爭会非常激烈。”
“忠武路的几位大导演，都有新作计划。有投资巨大的古装战爭片，有顶级明星阵容的灾难片，还有最受市场欢迎的犯罪悬疑片—.”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部气质偏向文艺、节奏舒缓的歷史片，就算质量上乘，想要从这些商业巨製的围剿中杀出重围，难度可想而知。”
他没有说《桃李歌》不好。
他从头到尾都在夸讚她的选择和努力。
可他说的不是表演的失败，而是市场的失败。
而对於一个处在事业巔峰的偶像来说，市场的失败，有时候比表演的失败更加致命。
裴秀智静静的听著韩书俊的分析，眼晴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怎么会不知道韩书俊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在决定接下这部电影之前，公司內部为此召开了不下五次的高层会议。
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几乎要淹没会议室。
市场部拿出了详尽的数据报告，分析了近十年来所有同类型文艺片的票房惨状。
她自己也曾有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在接与不接之间，反覆的挣扎和犹豫。
但最终，裴秀智出於对“忠武路电影女主角”这个身份的渴望，以及jyp想要在电影界插上一面旗帜的野心，还是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胆怯。
公司力排眾议，接下了这个充满挑战和风险的项目。
她也告诉自己，要拋开一切杂念，相信导演，相信剧本，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创造奇蹟。
可现在，这些被她刻意忽略和压抑下去的担忧，被韩书俊这个局外人一层层地剥开，摆在了她的面前。
咖啡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是裴秀智打破了这片沉寂。
她抬起头，重新直视著韩书俊。
“我相信李忠弼导演的实力。”
“也相信我自己，为这个角色付出的所有努力。”
话语掷地有声。
那份属於“国民初恋”的自信和骄傲，让裴秀智不愿轻易的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退缩和不自信。
面对裴秀智的骄傲，韩书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
“硬攻对裴秀智这种女人来说，果然是行不通啊。”
韩书俊直接换了一个能够绕过她的心理防线，直接触及她作为演员柔软地带的角度。
他看著她，眼神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秀智i。”
“你觉得，是演员选择角色，还是角色选择演员？”
裴秀智微微一。
她显然没有料到，在这样一场商业利益权衡的会面中，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艺术探討的问题。
连她身旁的经纪人金善英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不等裴秀智回答，韩书俊便自顾自的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桃李歌》里的陈彩仙，对你来说，是一个需要你去『成为”的角色。”
“她生活在一个你从未经歷过的时代，背负著一种你从未体会过的沉重命运。”
“所以，你需要去学习盘索里，用一年的时间去模仿那种古老的唱腔和发声方式，让你的身体记住那种感觉。”
“你需要去阅读大量的歷史资料，去揣摩那个时代女性的卑微与挣扎，將自己完全沉浸在一种压抑和不甘的情绪里。”
“你需要將『裴秀智”这个身份，暂时的剥离，甚至是遗忘，然后用尽全力，去靠近她，理解她，最终在镜头前，短暂的『成为』她。”
他没有贬低这个过程，反而用一种极为尊重的口吻，描述著她为此付出的努力和即將面临的挑战。
“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也是一次了不起的演技上的磨礪。”
“我毫不怀疑，这个过程会让你受益匪浅。”
韩书俊肯定了她选择的价值，也维护了她的骄傲。
然后，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南洪珠”这个角色，却恰恰相反。”
韩书俊的目光，从虚空中拉回，重新聚焦在裴秀智的脸上。
“她不需要你去『成为』谁。”
“她不需要你学习任何你不熟悉的技能，也不需要你回到任何一个陌生的时代。”
“因为这个角色的魅力，並非来源於苦难的磨礪，或是歷史的厚重。”
“她只需要你，做回那个最真实、也最有魅力的裴秀智。”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裴秀智。
最真实的裴秀智？
那是什么样子？
是那个在练习室里累到瘫倒在地，却依然会因为一个好笑的段子而放声大笑的自己？
是那个在朋友面前卸下所有偽装，会毒舌吐槽，也会在深夜里分享心事的自己？
还是那个偶尔会觉得“国民初恋”这个头衔像一哥协锁，渴望能活得更任性、更自我一些的自己？
韩书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南洪珠，她美丽，聪慧，甚至有些小小的自恋。她会因为別人夸她漂亮而沾沾自喜，也会因为自己的预知梦成真而得意洋洋。”
“她表面上看起来有些不著调，甚至有点玩世不恭，但她的內心，比谁都善良，比谁都渴望正义。”
“她拥有看透未来的能力，却也因此背负著不为人知的孤独和痛苦。她用一种看似无所谓的態度，来掩饰自己內心的脆弱和恐惧。”
“她身上有一种现代女性清醒的予盾感。”
“既享受著美貌带来的便利，又鄙夷那些只看重她美貌的肤浅之徒；
“既渴望被理解，又习惯用一层坚硬的外壳將自己包裹起来。”
韩书俊眼晴漾开柔和，迎上了裴秀智的视线，微微一笑。
“这也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或者说，我认为，她是你身上被大眾所忽略，却又最迷人的那一面。”
说完，他再次將桌上的文件袋，缓缓的推到了裴秀智的面前。
“秀智i，我还是希望你能看一看。”
“不用把它当做一份需要权衡利弊的工作邀约。”
“而是当做一个或许能让你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看著她，眼里的真诚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当是给我这个新人作家，一个展示自己作品的机会。”
“也给你自己，在《桃李歌》之外，多一个选择，多一种可能。”
咖啡厅里安静了下来。
裴秀智的目光，在面前的文件袋和韩书俊真诚得毫无杂质的眼睛之间来回游移。
她身旁的经纪人金善英也在思考。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流逝，裴秀智放在咖啡杯上的手指，蜷缩，又鬆开。
她犹豫了。
一个需要她倾尽全力去“成为”的角色。
一个只需要她“是”自己的角色。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演路径，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最终，在韩书俊的注视中，裴秀智伸出了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了文件袋上。
然后，她將那份剧本拿了起来。
“既然韩作家如此有心—”
裴秀智开口，声音比刚才柔软了许多，“那这份剧本，我会拿回去仔细看一遍。”
“但是——”
“最终也未必能—”
裴秀智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一一我会看，但看完之后，不代表我就会演，最终的决定权依然在我手里。
韩书俊自然明白裴秀智的意思。
他要的本就不是她此刻的一个承诺。
他要的只是一个让她愿意“看”的机会。
“我明白的。”
韩书俊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的姿態都放鬆了下来。
“无论最终我们能否合作，我都非常感谢秀智i今天愿意见我，並且愿意给我和我的故事一个机会。”
他的坦然和礼貌，让裴秀智也放鬆了下来。
她拿起那份剧本，轻轻掂了掂，唇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韩作家见多识广，和你聊天，我也能收穫不少。”
经纪人金善英暗暗鬆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好在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准备起身，结束这次会面。
“韩作家nim，那我们.——””
金善英的话刚起了个头，正准备说“今天就到这里”，韩书俊却笑著打断了她。
“秀智i，金前辈。”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不著急的话，我还有另外一件与工作无关的事，想跟秀智i聊一下。”
与工作无关？
这四个字，微微勾起了裴秀智的好奇心。
“韩作家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天然的慵懒，像午后阳光下伸著懒腰的猫咪，让人无法拒绝。
韩书俊微微一笑，从他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了另外一叠整齐装订好的资料。
然后，他將那叠资料，轻轻递到了裴秀智的面前，与《当你沉睡时》的剧本並排放在了一起。
“这是我之前构思的一个电影剧本。”
“名字叫《对峙》。”
“我个人觉得，里面的一个角色，也很適合秀智i。”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看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介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电影剧本？
裴秀智和金善英两人几乎是同时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睛里都倒映出对方的惊讶。
韩书俊除了能写电视剧，还能写电影？
而且，他今天不是来邀请秀智客串电视剧的吗？
怎么又拿出了一个电影项目？
裴秀智伸出手，动作比刚才拿起第一份剧本时要快得多，也果断得多。
指尖触碰到那份名为《对峙》的剧本，目光微微凝住。
在醒目的名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一“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她迫不及待的翻开了剧本。
目光在那几页简明扼要的故事梗概上快速地扫过。
这是一个.警察与財阀之间，正邪对决的故事。
一个出身底层，青年热血，却始终坚守著心中正义的广域搜查队刑警。
一个目中无人，囂张跋扈，將法律与人命视作玩物的財阀三世。
一场看似实力悬殊，却又充满了意外与反转的猫鼠游戏。
故事的框架並不算新颖，是韩国电影最擅长，也最受市场欢迎的犯罪动作类型。
但让裴秀智感到心跳加速的，是韩书俊推荐给她的那个角色。
不是善良勇敢的女主角，不是为正义奔走的女记者，也不是身世可怜的受害者。
他推荐给她的，竟然是那个.—
那个坏得让人牙痒痒，却又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终极女反派！
“这个角色叫赵泰熙。”
韩书俊的声音適时在咖啡厅里响起。
他的声音比刚才要低沉一些。
“她是安沃集团会长的独生女。”
“她聪明，漂亮，优雅得体，是媒体面前最完美的集团继承人，是社交场上最耀眼的明珠。”
“但背地里，她心狠手辣，享受著金钱和权力带来的极致快感，將所有人都视作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间。”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女，却又有著让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无法抗拒的致命魅力。”
韩书俊每说一句，裴秀智握著剧本的手就收紧一分。
那个名为“赵泰熙”的形象，在他的描述下，仿佛拥有了生命，正从那单薄的纸张上一步步走了出来。
带著一身的珠光宝气，和满手的罪恶鲜血。
“秀智i。”
韩书俊忽然叫了裴秀智的名字，目光直视著她，“『国民初恋』这个標籤，无疑是成功的。它为你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和无数人的喜爱。”
“但有时候，它会不会也像一个华丽又坚固的无形咖锁？”
“它让你美丽，让你纯洁，让你善良——”
“但它也同样限制了你作为一名演员，去探索更多人性的可能性。”
他微微一笑，声音意味深长：
“有时候，你也应该尝试一下，亲手打破它。”
裴秀智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韩书俊的话，无疑也是她想做的事。
她渴望突破，渴望挑战，渴望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大眾给予她的那个完美人设。
她渴望能演绎更多元化，更复杂，更具爭议性的角色。
她想向所有人证明，裴秀智不仅仅只有清纯和甜美这一面。
而赵泰熙这个角色，无疑是她所有幻想中，最极致也最疯狂的一种可能。
从国民初恋，到国民妖女。
从天使，到魔鬼。
这种巨大的反差，对她而言，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裴秀智低著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两份剧本上。
一份是电视剧《当你沉睡时》，“女神记者”南洪珠。
一份是电影《对峙》，“女魔头”赵泰熙。
片刻之后，她缓缓的抬起头，再次看向韩书俊。
眼睛里有惊讶，有意外，也有欣赏..：，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了唇角一抹好看却又让人猜不透深意的弧度。
“韩作家nim。”
裴秀智带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可真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是在说他写的剧本故事很吸引人，也是在说他本人很擅长用“故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韩书俊听出了裴秀智话里的深意，却只是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这份评价。
“我只是希望秀智i你会喜欢这些故事。”
一旁的金善英定了定神，试探性的向韩书俊问道：“韩作家nim。”
“请问，这部《对峙》是您电视剧之后的拍摄计划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
如果这个电影项目未来会启动，那么它的分量，將远远超过一个电视剧的客串邀请。
然而，韩书俊却只是笑了笑，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却又意图明显的回答。
“我的脑海里，有很多不同的想法和故事。”
“但创作者的精力是有限的。”
“一切，都要在眼前的这部电视剧能够顺利地拍摄和播出之后，才有继续去准备下一个故事的空间和可能。”
他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他是在用一部未来可能存在的电影女反派角色，作为筹码，来增加自己当前这部电视剧客串邀请的成功率。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自的。
裴秀智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片刻后，她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眼，漾开一阵清纯又无辜的笑意。
“这两份剧本，我都会认真看的。”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那抹殷红的唇色，让她整个人瞬间又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嫵媚与性感。
那种介於少女的纯与熟女的媚之间的矛盾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非常诱人心神“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见目的已经达到，韩书俊笑著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会面。
他朝著裴秀智伸出手，握手告別。
裴秀智也大方起身，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人的手，在空中轻轻相握。
在接触的一瞬间，韩书俊瞬间感到一股清凉与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她的手很软，皮肤细腻得像上好的丝绸，带著一丝微凉的温度。
韩书俊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也是在这个时候，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裴秀智是x.....”
他微微定神，迅速压下內心那份不合时宜的旖旋情绪，鬆开手，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裴秀智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韩作家nim，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慵懒和隨性。
韩书俊微微凝住目光。
裴秀智迈开步子，绕过沙发，优雅的走到韩书俊的面前。
“既然来了，就不要著急走。”
两人一高一低，彼此的身影交织在地面上，氛围感开始瀰漫。
裴秀智微微仰起头，注视著韩书俊，目光含著笑意。
她的红唇也在此刻勾起一抹嫵媚。
“我也有一些私人的事......想跟你聊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