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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陈奇瑜

早就准备好沙盘隨著被推上。

这是朱慈烺根据各地的地图,特意让人製作的沙盘。

精细程度自然不可能那么尽善尽美,只是大概有那么个意思。

“这是朕命人製作的山西沙盘地图,爱卿是山西人,又歷经山西动乱,不妨就说一说山西的情况。”

“罪臣遵旨。”

陈奇瑜知道,自己卖力气的时候到了。

《过秦论》,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过秦论》的內容,陈奇瑜背的滚瓜烂熟,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秦论》的作者为贾谊。

屈贾谊於长沙,非无圣主。

陈奇瑜对於自己的定位有著清醒的认知。

自己就是那个被贬謫长沙的贾谊,如果不想重蹈贾谊英年早逝的覆辙,就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並且,陈奇瑜本身也不愿意在山西待了。

先是李自成占了山西,强制將山西縉绅押往陕西,把陈奇瑜噁心的够呛。

后来清军又占了山西,陈奇瑜发现,这世道,还不如让李自成回来呢。

况且,锦衣卫找上门,陈奇瑜不敢说不去南京。

谁知道锦衣卫有没有带著灭口的命令来。

万一拒绝,惹出什么不悦,引起血光之灾,得不偿失。

陈奇瑜走到沙盘边,低头一看,发现这种沙盘地图比寻常地图要好得多。

沙盘上山山水水,沟沟坎坎,一目了然。

上面还插著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以区分范围。

明军地盘上的小旗上写著“明”字。

闯军、西军地盘的小旗上写著“贼”字。

清军地盘的小旗上写著“奴”字。

“皇上,山西有两大军镇,一为山西镇,一为大同镇。”

“大同总兵姜镶,先降贼,后降奴。我大明失山西,闯贼失山西,皆赖此獠。”

说起姜镶这个人,陈奇瑜明显加重了声音。

李自成本来在寧武关都已经被山西总兵周遇吉打自闭了,他未必有信心去啃大同这个硬骨头。

结果,姜镶给他送去了充足的信心。

如果不是姜镶来这么一出,他陈奇瑜此时还在山西老家,乐乐呵呵的过他的富家翁生活,何苦再来趟大明朝的浑水。

收了收心神,陈奇瑜继续说道:“山西现在应该已经全部沦落於建奴之手,山西虽也有闯贼残存,但已无力回天。”

“河南还有闯贼活动,闯贼若不想被压在陕西,就必然要串联山西和河南。”

“那么,这个地方应该就是怀庆。”

“河南,多为军阀所据。而军阀就是一盘撒沙,於国无益。”

我军如今已收復河南南部,可河南仍存有闯贼残部、建奴和大大小小的军阀。”

“闯贼若於怀庆击溃建奴,必为建奴所警。一旦建奴兵发河南,闯贼万难抵挡。”

“若建奴將精力放在闯贼身上,我军在河南可获得短暂的喘息。可趁贼奴爭斗之际,出兵扫平河南军阀,整合豫地之力。”

“豫地不失,则湖广、凤阳可保。”

朱慈烺点点头,“说的在理。”

“若是建奴不移力於贼,而是兵分两路,一路攻贼,一路攻我大明,当如何?”

陈奇瑜行礼,“皇上,罪臣以为,建奴兵分两路之事,较为渺茫。”

“建奴军力有限,又鯨吞如此庞大的地区,就算是不趁机巩固,也需要分兵驻守,以弹压动乱。”

“建奴军中有不少归降的汉人,建奴並不放心他们,还需要抽出兵力提防他们。”

“以建奴之力,很难做到兵分两路。”

“如若建奴真的兵分两路,对於我大明和闯贼而言,都不算是坏事。”

“五指攥在一起才是拳,分开只是掌,孤掌难鸣。”

“这个————”陈子壮有话要问,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陈奇瑜。

称官职,他是白衣。

称表字,当著皇帝的面不合適,而且双方並没有那么熟。

称年谊,陈奇瑜毕竟是代罪之身。

思来想去,陈子壮还是觉得不称呼为好。

“先帝在时,建奴曾多次入塞,依靠其畜力,来回奔驰,我军难以形成有效堵截,往往为建奴牵著鼻子走。”

“如何就能確定,建奴兵分两路,对於我军而言,就是好事?”

“大宗伯。”陈奇瑜先向陈子壮行了一礼。

“先帝在位时,我军陷入两线作战之困境。”

“往往是流寇剿灭在即,建奴突然入关,我军不得不回兵绞奴,流寇得以死而復生。”

“而建奴似乎是有计划的不与流寇发生衝突,奴兵劫掠之处,从无流寇窜动之所。”

“如果建奴与流寇大打出手,双方早就杀红了眼。”

“我军大可以利用流寇与建奴之间的衝突,见缝插针。”

朱慈烺听明白了,“陈爱卿的意思是,如果建奴兵攻流寇,我军要抓住时机,袭扰建奴后方,让建奴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皇上英明。”陈奇瑜行礼。

陈子壮也明白,但他没有那么乐观。

“那么问题就来了,流寇是我大明的死敌,他们会和我们配合吗?”

“或者说,在这种假设之下,我大明需要將流寇当作潜在的盟友,而建奴已经成为天下最强大的那股势力。”

“大宗伯高见。”陈奇瑜称讚对方一句。

“愚以为,闯贼已经近乎被建奴逼退至陕西,闯贼如若想要拓展生机,无非有两个选择。”

“一是反攻山西、河南。”

“闯贼如果做出这种选择,就必然会默契的与我军两面夹击建奴。”

“一是闯贼南下,北失南补,攻打我大明。”

“闯贼若是这样,前有我大明,后有建奴,他们就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我不认为闯贼会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

朱慈烺问道:“如果建奴不选择绞杀闯贼,而是驱使、逼迫著他们南下,进攻我大明呢?”

陈奇瑜郑重的回道:“罪臣以为,若真是那样,我大明只有殊死一搏了。”

“殊死一搏,我大明有几分胜算?”

“五成。”

“为何是五成?”朱慈烺並没有问为何只有五成。

“回稟皇上,国战,只有输贏两个结局。无论怎么准备,也只有这两个结局。”

“正如淝水之战,前秦势大,投鞭断流,最后却落得个草木皆兵。”

“东晋势微,背水一战,最后却打出了北府之名。”

朱慈烺有意沉默一下,他多次的问过大明朝的多个臣子,结果无一例外,皆认为李自成会死守陕西。

熟悉歷史的朱慈烺知道,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无时无刻不在引导著他的臣子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同时,他也为那个最坏的打算做准备。

在此,他又重复了那个不知重复多少次的话语,“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陈奇瑜没有再做阐述,他擅长统筹,本身就会考虑各种可能和突发情况。

皇帝的话,不无道理。

“臣明白。”

朱慈烺將陈奇瑜请来,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典型的参谋长似的人才。

这样的人或许不適合做统帅,但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当个军师,还是很称职的。

“遇到最坏的情况,陈爱卿以为当如何打算?”

“罪臣请皇上先恕罪臣之罪。”

朱慈烺笑道:“看来陈爱卿的想法,很是大胆。”

“朕就恕你无罪,有话但讲无妨。”

陈奇瑜深深的朝著朱慈烺行了一礼,“罪臣以为,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南下。”

“南下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礼部尚书陈子壮怔怔的望向陈奇瑜,怪不得这傢伙让皇帝先恕他的罪呢。

还没开打呢就说败,未战先衰,的確够大胆。

这在大明朝一贯强硬的对外態度之下,倒也称得上异类。

陈子壮眼角余光又偷瞄向皇帝,陈奇瑜这种大胆的言论,或许才是皇帝召陈奇瑜入朝的真正原因。

陈奇瑜善谋划,人所共知。但他不是那种有魄力的人。

看来,车厢峡之败后,落寞的罪臣冷遇深深刺痛了陈奇瑜的神经,连他都开始洞察起皇帝的心思来了。

正如陈子壮所料,陈奇瑜確实在有意揣摩皇帝的心思。

昨天,陈奇瑜在锦衣卫的护送下来到南京。

锦衣卫给了他一份资料,一份大明朝目前军事部署的详细资料。

当然,有锦衣卫严密监视著陈奇瑜,资料他泄露不出去。

陈奇瑜那精於筹谋的天分很快就帮助他熟悉了全局。

袁继咸总督川陕湖广,李若星总督云贵,原有的两广总督沈犹龙。

东南虽未增设总督,可樊一衡掛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衔督餉、练兵於浙闽,这就是现成的浙闽总督。

如此,大明朝治下单个的省,就被连成了片。

一片一片又一片,明显是为了战爭做准备的,以免各省各自为战。

西南的吴牲,江北的路振飞,是皇帝设置在最前沿的两道护身符。

护身符一破,就是这几大总督发挥作用的时候。

福王、桂王等亲藩被分散安置,是为了避免南京有失后,再產生拥福还是拥潞那样的闹剧。

这么看来,皇帝清晰的知道大明朝目前的处境,皇帝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內地,皇帝都考虑到了。那么边外土司,以及海外各地,办事周全的皇帝不应该想不到。

皇帝不好说出口,那就让自己替皇帝说出口吧。

倘若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留大明血脉於外藩延续,也总好过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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