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他起身,一家人轮流跪下对著桌子磕头。
仓红英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著:“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村里人一般很少称呼神仙”,大多称呼为菩萨。
甭管你是道教,还是佛教的。
不认识的都是菩萨。
只有土地庙享有单独的称呼。
跪拜,在无言的月光下进行。
对圆满的祈愿,也是对平凡生活本身,一种朴素而深沉的感恩。
月光静静地洒在跪拜的脊背上,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边。
磕完头,高怀仁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脸上那层肃穆褪去,又恢復了朴实的笑容:“好了,敬过菩萨了,东西拿了吃吧。”
菩萨吃完了,就该人吃了。
一家人围著小方桌,在月光下坐了。
仓红英拿来那把切菜的刀,仔细擦了擦。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月饼上,眼神里带著珍惜。
月饼只有小巴掌大。
刀刃小心地压下去,切开酥脆的外皮,露出里面深色油润的馅料,隱约可见青红丝的踪跡。
一股浓郁甜香瞬间散开,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母亲的手很稳,將那小小的月饼,均匀地切成了四份。
母亲把那四分之一块月饼又小心地分成两半,一半递给高怀仁,一半留给自己。
高林一份。高井一份。范以一份。
每人手里,都托著那么一小角月饼。
高林捏著自己那份,指尖能感受到月饼皮的酥脆和馅料的油润。他咬了一口。
“咯吱”一声轻响,酥皮在齿间碎裂,簌簌落下些渣子。
紧接著,是馅料那浓得化不开的甜。
厨师的本能让他立刻分析出配料。
、芝麻、冬瓜、青红丝、油脂。
各种甜蜜的元素被压缩在这一小角月饼里,甜得有些发,算不上好吃。
但偏偏却又带著一种纯粹的幸福感。
父亲把那小小的一块月饼塞进嘴里,眯著眼,慢慢地嚼,细细地品,仿佛要把每一丝甜味都榨出来。
母亲则小口小口地咬著,吃得很慢,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高井两口就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真甜!就是少了点。”
范以把自己那角月饼又掰了一半,塞进他手里:“喏,我的分你点。”
高井嘿嘿笑著接了。
高林看著手里剩下的月饼,再看看月光下家人满足而平静的脸庞。
那甜味,从舌尖瀰漫开来,顺著喉咙滑下去,一路暖烘烘地,竟真的甜到了心里。
这甜,不仅仅是的滋味,更是这月圆人圆的圆满,是家人无声的关爱与分享,是辛苦劳作后,生活给予的一小块,实实在在的搞赏。
这才是天地间最好吃的美味。
菱角掰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粉糯的肉,带著水乡特有的清甜。
莲藕也被仓红英切成薄片,脆生生的。
大家轻声说著閒话,从高林开店的事,转到今年的收成,最终又变成村里谁家的新鲜事。
月光慷慨地倾泻著清辉,笼罩著这小小的晒场,笼罩著围坐的一家人。
晚风带著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暖。
高林慢慢吃著那甜得发的月饼,听著父母哥嫂的絮语,望著头顶那轮圆满无缺的明月。
白日里国营饭店的喧囂与荣耀,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此刻占据心头的,是这晒场上清冽的空气,是口中化不开的甜,是身边至亲安然的身影,是这亘古不变的月光下,一份属於家的安寧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