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再无隱瞒了。”
“李善长,你当真没有事情再瞒著朕了吗?”
见陛下又问了一遍,李善长的心中又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陛下这是要诈自己吗?还是他又掌握了什么其他证据?
“陛下,臣已將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其他的事臣不知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更加阴冷了几分。
“你真的不知?”
“臣————確实再不知道了。”
便在此时,朱元璋將那张《金陵布防图》、与李善长的通敌书信卷在一起。
然后,突然猛砸在他头顶。
暴怒的朱元璋,在这一刻猛地冲他吼道:“那马晟这个人你知不知?”
“至正二十三年,你偷取《金陵布防图》私通北元一事你知不知?”
“回答朕!”
“此事败露之后,你又联络元人、出卖军情,引他们袭杀马晟,此事你又知不知?给朕说!”
“这————”
听闻此话,李善长猛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陛下,臣知罪。”
“臣当年之作为,猪狗不如,非人所能做出!”
“臣做出此事后日夜后悔,这些年来常常为此痛哭流涕啊,陛下!”
此时的李善长再也不像刚才那般工於心计,只是一昧的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泪流满面,不住求饶道:“还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苦劳的份上,如刚才所言,放臣一条活命吧。”
“陛下!!!”
朱元璋气的在原地转著圈的颤抖。
“好,好好,你做人竟能如此无耻,做出此等事来,还求朕饶你一条狗命,哼哼,朕今日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陛下!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一次吧!”
李善长跪地,哭的泣不成声。
朱元璋真想现在就改主意,直接將李善长挫骨扬灰。
但他又已答应了女婿,由胡翊亲自前往赐死这条老狗,以报大仇。
念及此处,朱元璋只得是咬著牙,恨恨地道:“饶啊,怎能不饶?”
他站在原地,背对烛光而立,面容隱在阴影里,唯有双眼如两点寒星,森冷刺骨。
此刻的朱元璋,犹如一头蛰伏的猛兽,腮边肌肉隱隱抽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未发一言。
李善长悄悄抬起余光偷瞄,烛火忽地一跳,照亮了朱元璋的半边脸。
那半边脸上额角青筋暴突,眼角微微抽搐,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令人毛骨悚然。
李善长当即一颤,嚇得匍匐在地,发抖不止。
过去了良久,朱元璋这才用更加冰冷的声音开了口:“咱本该將公主下嫁你子,即便出了这档子事,也还想留你在京。”
“哼,咱对你饱含希望,你却以谎言对我,既如此,你便回淮西老家,终生圈禁去吧。”
说罢,他將大袖一拂,转身便欲离去。
“臣,谢陛下天恩!”
听到是终身圈禁,好歹捡回一条老命,李善长心中明显一松。
但於此同时,他心中却又在飞快地算计著,当即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道:“臣还有一个不情之情!
当年臣排除异己时,谋害多名同僚,如今思之不免潜然泪下。
这是当年做下的诸般错事,臣在七份奏摺之中,已將当年谋害他们种种过程都已书写清楚,还望陛下为他们平反。
老臣府上还有一些陛下所赐钱財,请陛下一併拿去安抚他们的后人,赎老臣当年所犯之罪。”
说到此处时,李善长故意是泣不成声,一副悔过悔悟的姿態,跪求道:“陛下,这是老臣最后的赎罪之举,万望您能答应啊!”
便在此时,李善长已將七份奏摺俱都捧起,跪行递到了朱元璋面前。
他一副真心懺悔的模样,开口说道:“当年采石磯守备裴寿安、松江知府顾琦、吴王府主薄黄敏、都转运盐使司正史陆硅————包括浙东章溢等七人,皆死於臣之排挤,臣如今悔不当初,万望圣上开恩。”
对於李善长能从石室之中,拿出这七份奏章出来,朱元璋颇有些惊讶。
实际上,这是李善长原本准备拖胡惟庸下水的最后手段。
若是朱元璋一心要杀他,这七本奏章递交上去,皇帝也不可坐视不理。
自己是主犯,胡惟庸便是从犯,无论胡家叔侄在朝堂上再如何厉害,至少胡惟庸是要受罪责的。
这本是他最后报復所留,既然陛下刚才承诺了不会杀自己,又问起之前还隱瞒了什么罪责?
那不如便將这些后手交出来,最后拼一把也要將胡惟庸拉下水!
朱元璋接过李善长呈上的奏摺,说是奏摺,其中简直就是七份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供词。
其中每个人被他排挤除掉的具体过程,都在其中,涉嫌的每一个名字都列举在其上。
尤其是他与都转运盐使司正史陆硅间的矛盾,最后陆硅之死,正是引来马氏之父马晟的不满,才当场告了李善长一状。
结果,马晟最后殞命,同样死於李善长的报復。
朱元璋默默翻看著这些奏摺,发现这其中,每一份奏摺之上都有胡惟庸的名字在內。
或是为李善长办事,或是偽造公文、助李善长做偽证————
尤其在章溢这件事情上,更是胡惟庸亲自买通的厨子,下药將其毒死。
一个主犯,一个从犯。
看到此处,朱元璋已经是怒不可遏!
而那李善长,垂下头跪在地上,感受著陛下越来越加快的喘息声,他知道朱元璋对於胡惟庸的愤怒,已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將这些摺子收起来。”
老朱径直出离了密室,没有再看李善长哪怕一眼。
但即便如此,李善长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待朱元璋走后,这安静的密室之中,李善长一人孤坐在棺內,望著这狭小密闭的空间,明明他是眼中含泪,一副放声大悲过的模样。
可偏偏在这脸上,却又充满了得意与庆幸,其中不乏还有一丝自满。
“胡惟庸啊,胡惟庸。”
“老夫虽已远离京畿之地,落得一个终身圈禁,却总也要拉你下水,不能只有老夫独自一人受过。”
密室之中,传来李善长放声大笑的声音。
而朱元璋拿著七份奏摺回宫,又仔仔细细地看过几遍后,著检校们开始私查这七件案子————
对於李善长的处置,並未拖延。
便在朱元璋回宫当日,旨意便已经颁下,洪公公亲自捧旨而来,立於李善长面前。
清了清嗓子,老太监尖厉的声音在府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赏功罚罪,法度昭彰。
查前中书左丞相李善长,受国厚恩,位列勛首,乃敢暗通北元,私递《金陵布防图》,潜行卖国之举;更构陷忠良,残害裴寿安、顾琦等七臣,私设刑狱,虐杀无辜。罪证確凿,九死难赎!本应族诛以正典刑,肃清朝纲。
然念尔:
一从朕於濠梁,櫛风沐雨凡一十九载,开国有功;
二掌中书庶务,初年辅弼尚有勤勉之劳。
所谓“大明第一功臣”之誉,虽今蒙尘,旧绩犹存。朕以天心为心,特施旷典:
准改族诛为终身圈禁,发还淮西故籍,囚於高墙之內,非詔不得出。
所有家財田產,尽数抄没入官,以偿孽债。
限旨到之时,即刻离京!倘有稽延暗谋,或沿途妄生事端,格杀勿论!
尔其闭门思惩,了此残生。
钦哉。”
听罢了旨意,李善长愣在原地,久久无言答对。
“李善长,接旨吧。”
洪公公吆喝了一嗓子,阴阳怪气的道:“呦,怎么著?这会儿还做你的丞相美梦呢?
陛下有旨,立即离京,是你自己走呢?还是咱家派人直接將你驱赶出去呢?”
李善长不为所动,反倒指著这道旨意,问洪公公道:“这旨意中的措辞,可是胡惟庸所写?”
“呦,李相这鼻子是属狗的,倒也伶俐的紧,这道旨意还真是陛下所託,胡右相亲笔所擬。”
李善长闻听此言,冷笑了三声道:“好啊,老夫的好门生、好姻亲,不曾想这最后抄我李家的文书,还是这个仇敌所写,真是叫老夫好恨!”
洪公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立即还嘴道:“您还记得这仇敌二字呢?当初若非你诬告駙马爷与胡相,焉有今日?
今儿个,怎么著了?
你害人不成,反受其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道是別人害你?
哼,倒也不枉你这老畜日日被人骂,到底不是个东西!连咱家都看不过你暗害駙马爷的种种举动!”
洪公公毫不掩饰自己的阴狠,见李善长还不想离府,翘起兰指吩咐一声道:“来人吶,將这老畜与咱家拖上马车,送去淮西,亲军校尉们,开始查抄府邸!”
李善长便被几名差人们强行拖出府邸,给塞进一辆马车里面。
李善长获罪,身为兄弟的李存义,自然免不了被查。
权倾一时的丞相,到头来被几名官差押解,身边竟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当马车走到聚宝门附近时,胡翊骑在赤鬃黑狮子身上,正待往惠民医局方向而去。
李善长听著街面上的声音,一声声的全是那些小民问候胡翊的言语,听得他是烦躁不已。
便在此时,他掀开了车帘,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胡翊,不免是咬牙切齿起来道:“贤侄,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可真是巧的很啊!”
胡翊也没想到,当街骑马还能撞见这么个晦气的玩意儿,不由是开口问起道:“李相这是到哪里去?”
“回老家淮西。”
“哦,陛下特许李相回老家祭祖了?这倒是好事一件。”
胡翊心中明知道李善长被扫地出京,就是故意装作不知,不停的在噁心他。
这李善长被他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免是咬牙切齿道:“回乡祭祖可担不起,陛下叫老夫回乡自省,今后便见不到駙马了,你我今生只怕无缘再见。”
李善长心中虽是这样说,但还在做著將来被自己那些党羽们迎接回来,重登权力巔峰的美梦。
但他那句“今生只怕无缘再见”,胡翊却是不同意的,反而笑著道:“李相倒也不必谦辞,说什么你我今生只怕无缘再见,这日后见面的机会啊,说不定还有呢。
毕竟未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是吧李相?”
胡翊故意是神秘兮兮的衝著李善长一笑道:“也许,咱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也说不定呢。”
李善长盯著胡翊这个不怀好意的坏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