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点了点头,朱便又问道:“姐夫说钱幣流转快,朝廷收税就多,反过来就少了,这句话我似懂非懂。
,胡翊见朱还小,脑中略一思索,便从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开始给他讲起:“姐夫现在做个假设,假如你手中有十两银子,你用这十两银子从你二哥那里买了一匹丝绸,按我大明如今暂定的商税,则需交税银一两。
由此,你得到了丝绸,你二哥拿了十两银子,自己到手九两,其中一两银子交给了朝廷,这个帐对不对?”
朱点点头,“这个很简单,是对的。”
胡翊点头道:“你二哥拿著九两银子,去你三哥那里购买生丝,费五两银子。
这样一来,你三哥又要交五钱税银给朝廷,这十两银子流转到此处,朝廷便得了一两五钱银子的税收。
你二哥拿到生丝,再二两银子找车夫运丝,车夫沿途过关,交了二钱银子的关税。
你三哥拿著卖丝得来的钱,去你四哥那里购买织机和蚕丝,如果购置一架织机是五两银子,朝廷又会得税银五钱。
你二哥再拿著十两银子买到的丝绸,十五两银子卖给你大哥,朝廷又获得一两五钱银子。
如此一来,这十两银子和货物几经离手,朝廷一共获得了多少税银?”
朱快速计算著,很快得出了结论:“姐夫,这十两银子流转几次,朝廷已然收得三两七钱税银。”
胡翊点了点头:“对啊,只要银子不停的流转,被交易,朝廷的税收就会源源不断。
但如果路引法”一开,令商人难以出境做生意,银钱的流转就成了个大问题,再加上姐夫前面说的那些,银子不流转了,朝廷所得的商税是不是就变少了?”
朱茅塞顿开,当即应声道:“姐夫教的真仔细,我懂了,多谢姐夫教诲!”
胡翊笑了笑,“老五本就聪颖好学,我也愿意教你,只要你弄懂了就成。”
朱开心地点点头,被姐夫鼓励的感觉极好,这样的正反馈所带来的愉悦和认同感,又会激励他今后继续求教、好学。
李文忠和妻子文氏看在眼里,心道一声这个妹夫当真是大才,大小事情俱都能拿得起,做得好。
看起来,將来在育儿这方面,也可以和胡翊切磋切磋了。
而在胡翊这一次更加详细的解释过后,朱元璋更加是被这一连串的实例给衝击到了。
路引这东西会降低朝廷税收,还真是!
而且照现在看来,这玩意儿影响还很大啊!
一方面是朝廷税收,一方面是大明的江山稳固。
倒向胡翊的天平,在这一刻又开始为之倾斜,令朱元璋越加是纠结起来。
胡翊望著朱標,这才又开始说起了第二项:“这第二个消极之处,在於贫富对立的加剧,会使百姓变得恨国,从而引来一系列的问题。”
朱標谦虚求教,立即追问道:“请姐夫细细说来。”
“嗯。”
“这一点其实更简单,对一个人好,他不一定会反过来对你好,但至少他对你不坏。
而绝大多数底层的百姓们,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反过来对你好,他们是相对更淳朴的一方。
而歷朝歷代灭亡的原因,秦亡之原因较为复杂,陈胜吴广虽然在大泽乡起义,但最后灭秦主力却在那死灰復燃的六国后裔们身上。
西汉亡於外戚,东汉亡於宦官弄权由此导致的地方割据,黄巾起义確实声势浩大,但最终还是士族门阀们的一场胜利。
强盛的大唐亡於藩镇,宋亡於外族。
太子您觉得,歷史上有几个朝代是完完全全被这些农民起义军推翻的呢?
至於那些百姓们,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壮丁,被人抓去裹挟著从军,亡国的根源从来不在他们身上。
其实最应该提防的,也从来都不是他们。”
朱標觉得此话有理,这时候便跟著点了点头。
姐夫的这番话,其实与他对於歷朝歷代的一些总结,是几乎一致的。
所以,朱標其实也不认为父皇的那套“贫民”、“弱民”制度更好,打心眼里他是不认同的。
若按史书上的记载,朱標多次劝諫朱元璋行宽仁之道,却被老朱骂他是“怯弱”。
一生都被父皇压制的朱標,野史记载还曾跳进皇宫的內湖求死,想来与朱元璋多年压抑他的理念也有关係。
而朱元璋在听了女婿的这番话之后,只是默默垂头在那里想事,並没有其他反应。
胡翊此时便印证起之前的主题,说起了百姓们恨国的问题:“百姓们过的好了,就会自发的支持这个王朝,过得不好,明面上不说,心中是会咒骂、会怨恨的。
这里便要说到贫与富的差异上,即便在丰年,底层的百姓们也只能吃个六七成饱,碰到灾年即便把粮食省著吃,还担心有那一两个月熬不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地主、大族们每日富得流油,好吃好喝、妻妾成群。
差距越大,心中越是不平,积怨越深,自然对立越重,反倒容易激起民变。
,朱標点头表示赞同。
胡翊又说起了最后一点,那就是执行漏洞与腐败、冤狱的问题。
“岳丈现在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朝廷的政令到不了地方。
大明目前沿袭元朝旧制,以五十户为一社,社长都由当地的地主、大族、豪绅兼任。
这些人天然就与朝廷是对立的,无论从之前的丈量土地,还是到后来的堆肥普及,他们都不想出工出力,再加上地方上官员懒政、怠慢,政令最多到了社长这里就被拦截住了。
底下的百姓们不但没听过这些国策,还被地方官吏们拿来甩锅,说他们都是刁民,冥顽不灵,阻挡决策推行。
地方上这些社长们贪污腐败,朝廷是很难知道的,若再加上路引法”限制,百姓们更是求诉无门,正义不得伸张。
连坐制度会使大家相互失去信任,將百姓绑定在土地上,强行划分种植种类,又会抑制產出,降低百姓们的积极性,引发逃户问题。
百姓们越穷越需要朝廷救助,一旦活不下去就易激起民变,怨恨朝廷则容易转而支持敌人,经商货物难以流转,则会使朝廷税收大面积降低,最后漏洞越来越多,难以补偿缺漏,我就大致上先说这些。”
实际上值得说的一点是,明初人口大约六千万,到明末时有一亿五千万。
人口翻了两倍半,但税收却是越来越少,这里面固然有官僚机构作恶的问题在里面,但社会的僵化也確实导致了一定比例的税收流失。
朱元璋这套甲首制度,其实到宣德年间就已经开始鬆动了,到明中后期更是形同摆设。
这期间各地民变不断,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时此刻,胡翊在说完这些话后,倒了一杯水给自己解渴。
而朱標则是看向自己亲爹,见他在那里继续埋头沉思,並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朱標其实更倾向於姐夫这边的想法。
而朱元璋此时,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打架。
“贫民”、“弱民”之策可以提升大明政权的稳定性,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女婿说出了这么多的负面缺陷出来后,他赫然间才发现,这法子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竟然又是如此之多!
他不想放弃大明政权的稳定性,但又不想有这么多缺陷和漏洞存在,更不想自己的政令到不了底层,只能流於表面。
这一刻的朱元璋,纠结就在此地。
他想要两全其美,甚至他在想,等女婿开海之后,用从海外赚来的钱来抵偿商税减少的问题,是否可行呢?
但又转念一想,这法子也不甚好使。
他不由是想起了红巾军起义之初,自己振臂一呼,招来几千號起义军与元兵对抗时候的情景。
那些加入义军的人,確实有一部分是为了当兵吃粮而来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其中更多的人想的是覆灭元朝,他们本身就与元朝有仇啊!
尤其是胡翊提到的“恨明”这一条,百姓们受欺压后自己虽然不敢反抗,但他们可以不帮助官军,反过来帮助敌人。
一旦將来有其他的起义军起势,想要覆灭大明时。
想想当初这些拋弃元朝的百姓们,义无反顾的支持自己,义军像是滚雪球一样的快速发展壮大的情景————
朱元璋仿佛又看到了下一个“自己”,在百年之后从大明的土地上揭竿而起,再效当年之事,来一回覆明!
他一时间想到这些时,脸上可就再也绷不住了。
但出於一种皇帝天然的恐惧,国富民强的这个“民强”,又令他为之忌惮不已。
女婿確实是把“甲首制度”的缺陷提出来了,但这“甲首制度”该如何改进?
亦或者说,一旦放弃“贫民”、“弱民”之策,改向“强民”之策后,又该如何配套相应的制度?
这些是朱元璋十分好奇的。
此刻,他的心中已经鬆动了许多,更加迫切想要知道胡翊的那一套强国富民之策。
他如何在这基础上,又保持住大明政权的稳定性?
朱元璋猛然抬起头来,突然便催促胡翊道:“怎么不说了?
快,接著往下讲,说说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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