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如此,胡翊今日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道出了他设计出的这些制度中的重大缺陷部分。
这也就是洪武三年,还吃了治甲亢药的朱元璋在此。
要是换了十年后的朱元璋,连马皇后都不一定能够治住,胡翊敢说这些话,怕是跟李文忠一个下场。
已经丟官罢职,被圈禁回长公主府了。
但四十岁出头的朱元璋,显然还没有后来的那般偏执,他又正是壮年,治国理政的东西现在也还在学习之中。
女婿所说的这些东西,同样也在给他敲响警钟。
只是,叫他改如今的户籍制度,朱元璋心中却不会动摇。
他直接跳过了这一点,挥手示意女婿继续往下说。
胡翊这便开始提起了第二点——“减负”!
“接下来就是第二部分,减负了。”
胡翊开口说起道:“现在大明的税难收,新提拔上来的官员们,一听说要分去户部,一个个將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税难收,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人头税难收,这主要集中在贫民百姓们身上。
北方的人头税大致在三钱—五钱银子之间,南方的人头税在五钱银子—一两三钱、一两四钱之间。
百姓们生育的子嗣多,一户人家大都有好几个子女,甚至还有许多一户七八个孩子以上的。
朝廷从年满16岁的男丁身上收人头税,家中一旦多几个男丁,再加上当家的男主人,那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哪怕就按一人五钱银子算,家中每年要交好几两银子,便逼得百姓们入不敷出。
丰年的时候,自家有土地的,交了丁税、田赋还能剩下一些粮食,但家中有那么多人,註定是养不活,都有极大的可能卖儿卖女。
到了灾年倘若粮食欠收,极有可能这一年打来的粮食只够交丁税,甚至还不够。
家中无粮,百姓们只得去借高利贷,越借越还不上,就是这个道理。
小婿听陶安回来说过,他在江西发现大量逃户,居住在深山老林里。
原因便在於家中生的男丁太多,根本不敢回家,一旦交起了丁税,那就是家破人亡,卖儿卖女都不够抵税的。
这些男丁们或在母亲的带领下,或在稍大一些的兄长们带领下进山,无法被计入黄册之中,最终在山林里面做了野人,就连回家与父母相见都得偷偷摸摸的,一旦被抓住,这家人便如同天塌了一般,顷刻间就要被官府缉拿。
陶安说,他这一路賑灾,见识了不少这样的野孩子”,当地官府也陷入两难。
这人头税是催呢?还是不催?
不催,税款交不上,他们的脑袋不保。
催了,那些野孩子”的父母全家,要么当逃户,要么只能活活等死,这又是丧尽天良之事。
就是这样,底层的百姓们还连个病都不能生,生了病也只能硬抗,因为根本没有钱医治,请问岳丈知道这些吗?”
听到这些话,朱元璋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些?
当初他们老朱家,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为啥爹娘上吊死了?
家中兄弟姐妹饿死,最后多到连祖坟都埋不下?
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再一联想到之前胡翊所指出的,將百姓捆绑在土地上,如果再强行规定他们只能种植某种作物————朱元璋猛然发现,这样下去,百姓们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
胡翊说的这些明明是事实,但朱元璋却想不出好的解法来。
要说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古代没有避孕措施,怀孕了就只能生下来。
夜里大都要宵禁,又没有任何娱乐措施。
大家白天下地,晚上早早的回到家中,除了在被窝里生孩子以外,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干。
所以,一家一户五六个孩子一点也不稀奇,甚至生出十几个的也有。
一旦多生出几个男丁出来,这將来就都是人头税,哪怕孩子再小,也要打发出去。
不然咋办?
就等著家破人亡吗?
朱元璋此时想到这些问题,他自己也是沉吟了许久,而后两难著说起道:“咱自己也想过废除人头税,其实早在大明还未开国之前,就想过这法子。
但实施起来其实很困难。”
他就看著这个女婿,因为人头税是整个国库收入的大头,一旦废除,朝廷顷刻间就无法运转。
朱元璋也知道,女婿能够跟自己提出这些点,也许心中已经想好了解法。
他便开口问胡翊道:“此事你可有解法?”
他当即是正色道:“你若能替咱解这个困局,咱一定重重赏赐於你。”
胡翊笑了。
赏赐啥的就算了吧,他只是想与民做一些好事,爭一些利益,改善他们的生存环境罢了。
底层百姓如此艰难且用力的活著,这真的很难。
再要是碰上改朝换代的战乱年间,就更惨了。
胡翊不由是回忆起来去定西之时,走潼关路过,看到那千里无鸡鸣,白骨哀哀的场面.————
当时的那些衝击,至今都对他產生了极大的影响。
至於人头税的解决之道嘛,后世清朝吸取明朝的教训,所以雍正搞出了摊丁入亩法。
就能很好的改善底层百姓的处境。
谁有钱,就收谁的税。
將人头税直接摊到地里去,给底层百姓减负,改为豪绅们承担。
胡翊当即便向朱元璋提出了这摊丁入亩之法。
听到这个新鲜词,朱元璋和朱標俱都是一愣。
“姐夫,到底何为摊丁入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