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这番话一出口,朱元璋便觉得颇对自己都口味。
別的不说,单是免去人头丁税这一点,就能令幽云之地的百姓们感恩戴德,到时候还能不对大明產生归属感?
今日听了女婿的这番话,竟使他有一种醒醐灌顶,学到了新知识的感觉。
朱元璋心中正要称道一声,女婿这法子绝妙!
可他转念又一想,刘基这两日才刚刚来到女婿身边,不由是带有戒心,再度询问起女婿道:“此计听著不是你的风格,是否乃是別人所出?”
“臣启陛下,此计正是臣自己所想。”
“真的?”
朱元璋显然还不信,两颗牛眼滴溜溜乱转,心中还带有几份戒心。
“確实乃是臣所想。”
胡翊看到丈人反应有点大,为了稳妥,最终还是决定採用刘基当初的告诫。
见是女婿所想,朱元璋当即点了点头。
他又询问起其他大臣们的意见出来。
这时候,就看出来刘基这一策献出的绝妙之处来了。
因为幽云之地刚刚归於大明,无论汪广洋、滕德懋还是杨思义,以及朝中大部分官员们,他们的势力都不曾在那些地方盘踞,这之间便没有太多利益瓜葛。
暂时不动他们的利益,自然而然的,他们就不觉得紧迫,也就没有反对的必要了。
这条决策就在所有人的赞同声音里,一致通过,就连一点力气都没有耗费,答应之快简直极为爽利。
叫这些人来,说是商討,其实就是跟他们提前知会一声,叫他们提前回去准备。
朱元璋的潜台词是,该如何做已经告知给你们了,回去约束好你们的手下,不要等到朝议当日再给咱这个皇帝添乱子,搞的一片反对声音。
在议完了这些事情之后,汪广洋、杨思义就可以走了。
剩下的滕德懋、陶安,还有胡翊这个女婿,才要商討具体的用人人选。
朱元璋开口便道:“派往北平试点的人选,咱想叫范常去,你们觉得如何?”
范常,今年不过四十岁出头,从早年开始就跟隨朱元璋,算是他早期的幕僚之一。
此人本是个文臣,却又常给朱元璋献上军政之策,可谓是文武双全,有手腕的很。
最重要的是,此人於经学上也有不俗的造诣,同样还为官清廉,讲求“务实”二字。
怕胡翊对於此人不了解,陶安便为他介绍起来道:“范常此人,乃是属下的忘年交,我与他当初同为陛下幕僚。
学识、经义上的学问,他略逊於我,出谋划策、理政的本事上,我不如他,他与陛下之间的关係已经超越君臣了。”
胡翊对於这最后一句话,尤其觉得惊讶。
陶安在朱元璋面前时,那关係已经非同一般,他经常可以显得隨意一些。
但这个范常,於朱元璋之间的关係已经超越君臣,那岂不是比陶安还受朱元璋看重?
对於陶安所说的话,朱元璋並没有否认,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沓一沓的奏摺,心中不由觉得多了几分疲惫,若是有范常辅佐,定然会好得多。
此时的朱元璋,有些怀念的说起道:“范常因为足疾,在开国之初就处於半隱状態,今年二月已经跟咱辞官告隱,咱挽留数次无果,近来才答应了。”
胡翊心道一声,丈人这都答应人家辞官告隱了,现在又把人重新拉回班师重新做事。
之前刘基也是这样,前脚刚被恩准辞官,回到青田老家。
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又一道圣旨把刘基召回来,搞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刘基啥事儿都做不了,净顾著在路上奔波了————
胡翊心道一声,朱元璋你做个人吧!
老朱不想范常告隱,自然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女婿,对他说起道:“咱令你治好范常的足疾,把他留下来,再將他派到北平试点去。
你可掂量著这件事,有了范常这个人在那里执行此事,你那三策只要没有缺陷,定然可以在当地推行无误,只需安心等待功成之日,然后推广向整个大明全境。
若没有范常,此事怕是就难了些。”
老丈人给胡翊画了这么一张大饼,就是想叫胡翊去为他治好范常的足疾。
站在胡翊的立场上,此人若能有这等本事,对於自己这些新政的推行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胡翊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朱元璋这才又说起处州府的事:“南方的试点放在处州府,这一路有你这个活阎王杀过一次,还得了个杀魔的名號,定然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你也派遣一位有潜力之人,去处州试点主政,与他谋个好前程吧。”
听闻丈人这话,胡翊心中一动,丈人这是在为他打造自己的班底呢。
思想起来,东宫学士吴云,目前在造物局担任主事,虽是可造之才,但尚需歷练。
费震嫉恶如仇,心正且清廉,这样的人也可以任用,但不能用来主政,將来在御史台发光发热也许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除此之外,东宫詹事府之中,吴琳、王禕都是可用之人,但王禕资歷不足。
胡翊想到此处,过来先跟朱標这个太子商议了一下:“太子,你觉得门大夫吴琳和学士王禕如何呢?”
“姐夫,此事不必问我,父皇问你,你自己决定就好。”
朱標如此说,但胡翊却並未如此做,拉著朱標来到一边,低声说道:“出出主意嘛,东宫的人你日常也都看在眼里,对他们多少有个评价,一道想一想。”
朱標这才笑著说起道,“我觉得姐夫推荐的吴琳是最合適的人选,吴琳文武双全,又有战功和履歷,在东宫这几年一直恪尽职守,最是令人放心。
此外,王禕、费震、吴云都不错。”
朱元璋皱著眉头,不由是问道:“哪个吴云?刑部那个?文官倒逼咱那次,不是已將他下狱了吗?”
“父皇,东宫也有个伴读学士叫吴云,现在造物局任主事呢,造物局能营收上来这么多银两,也离不开他的功劳。”
朱元璋就点了点头,哪个吴云他不管,反正女婿在派人之前还和太子商量一下,徵询他的意见。
这一点在他看来,是难能可贵的。
对於这个女婿,老朱自然是更加放心了。
最后,胡翊便保举吴琳去试点区主政,再以王禕为辅,叫他跟著去锻链锻链,增添几份履歷。
这些事情都说完了,又叫滕德懋做了记录。
將所有人都打发走之后,华盖殿上这就剩下他们翁婿,连同太子三人。
朱元璋终於是放下了所有的威严与戒备,往龙椅上一瘫,半躺著的他双目看向头顶的四梁八柱,开始数起大殿穹顶处的斗拱来————
朱標不由是凑过来,小声说道:“爹昨夜批奏摺到寅时,可能是困了。
胡翊可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敬佩丈人的勤勉。
他自己想集权,不想给丞相太大的权力,把所有的大事都揽到自己肩上,因此经常干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紧跟著就要准备上朝——————
都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老丈人这身板抗造倒是真的,就这么干,愣是活到七十多,虽然他最后的死也有些蹊蹺————
胡翊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朱元璋放空了片刻,回復了一点能量,又开始做事了。
他先问起了女婿进入中书省后的感受:“这两日做了右司郎中,觉得如何啊?”
胡翊答覆道:“岳丈体谅小婿,给的都是不大不小的事,事情虽然繁杂些,但好在消耗精力的难事比较少,还能应付。
就是这些官员们相互扯皮,实在令人不好下手。”
朱元璋听到这话,只觉得可乐起来,不由是嘲笑奚落起了这个女婿来。
“现在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做事了吧?”
他不由是感慨起来,望向窗外翱翔在天边的苍鹰,另一手敲了敲自己这张龙案:“做了皇帝,与你是一般的,协调各司衙门,最难的才是这些。
要咱说,这龙位困住了英雄,咱倒不如做那只翱翔天际的苍鹰,如今人被拘束住了啊。”
说罢,他又趴在窗户边,朝那只苍鹰望去,不由是问道:“谁放的?敢在皇宫放鹰,查出是谁干的,定要狠狠申斥一顿!”
朱標当即是一笑,这事儿不用想就知道是老四乾的,朱棣最爱这些勾当。
此时的朱元璋,也是告诉女婿道:“这个卫所与土地间调停的事,也是咱特地派给你的,旨在磨链你的手段。
要想在中书省立足,你先得在手下人面前立威,他们今后服了你,知道你难对付,你吩咐下去的事他们才会去做。
六部之间权柄不同,多给你一口,我就少一口,那自然是寸土必爭的,他们也都有理由,又確实有难处。
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一个个的都是老奸巨猾之人,与你詹事府那群书呆子又有不同。
治理詹事府、太医院自然不容易,但朝堂上才是个大染缸,你要凭藉自己的本事令这些人服你,才能立威,並在中书省站稳脚跟。”
说到此处,朱元璋不由是打趣道:“还想你那三策在整个大明推行?你若连这点考验都摆不平,今后那些事也就別想了。”
说到此处,朱元璋便又催促道:“给范常诊治之事晚点再去,你继续去召集那些大臣们,討论新增卫所与土地划分之事。”
朱元璋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態说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咱倒要看看,这个事你要拖几个月才能处置好,也別叫咱看轻了你,去吧!”
胡翊现在想骂街,但还是忍住了。
这帮老狐狸,都得一个个给他们治了不可!
问题是,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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