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婿,这便是御下之道啊。”
朱元璋说话实说,接下来的话语,都是他轻易不会传授的君王“驾驭之道”,但却向著女婿传授了几分:“刘基这人,咱本身不爱用,也不稀罕用。
但咱不用他,是因为咱有人可用,后辈之中若是无人可用,当然也要启用他才是。
然就是前面说的,这样有傲骨的人,你必须將他的自信与傲骨纷纷碾碎。
他被你碾碎了尊严,自然会恨你入骨,但將来重新启用他的那个人,却会被视为恩人,他便可对你人尽其才,你也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他了。”
说到此处,朱元璋直视著胡翊的双眼,问道:“这话,你听得懂吗?”
“小婿听懂了。”
胡翊明白了,这就跟帝王將死之前,找个罪名將手下可用的大臣们治罪,然后新君继位后,重新启用是一个道理。
朱元璋不喜欢用刘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刘基的才能。
所以才要极尽打压。
把刘基打压死了也就死了,真要是后辈想要启用他,被打压过后的刘基遇到新君启用,自然也会感恩戴德的办事。
反正这口大锅都叫朱元璋背了。
不同的是,这里胡翊就是这个“新君”,他当然不是朱元璋的继位者,但他是朱元璋接下来为朱標培养的下一代辅佐之臣。
刘基就变成给胡翊准备的人才了,说来说去,最后这些个人才也都是为朱標准备的。
也是直到今日,老丈人全盘托出了此事后,胡翊对於自己这位丈人的评价才又有了改观。
原来对於刘基的问题上,丈人不止是不爽,朱元璋更有其他的考虑在內。
可惜啊,真实歷史脉络之中,刘基被叔父给毒死了,再加上老朱活的时间实在太久,也不会有刘基重新启用的机会。
反倒在胡翊穿越过来后,改变了原来的歷史,刘基才有了出头之日。
这便是丈人的御下之道啊!
在华盖殿里听完了课,朱元璋过了一把讲师的癮之后,胡翊从大殿里面出来。
华盖殿对面就是中书省衙署,胡翊径直来到右司时,陶安一见他回来了,当即起身来相迎。
“駙马爷,大都督府那边又来催促了,卫所驻扎地的批覆事宜,咱们不能再拖了。”
胡翊揉了揉太阳穴,心道一声,又得去跟那帮老狐狸们周旋了。
靠!
他才不过二十来岁,要跟一帮五六十岁的老狐狸们斗,丈人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不过在去往武英殿之前,胡翊还是先拉著陶安,仔细询问起了范常这个人:“老陶,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范常这个人我略微知道点,但从未听闻他有如此之大的能耐,为何就没有太多关於他的事跡流传开来呢?”
听到这话,陶安哈哈笑著,说起道:“駙马爷,属下给您举个例子啊。
有句话说一將功成万骨枯”,那战胜之后,王师凯旋,君王自皇城中出迎,史书上记载的都是那些战胜的將军、元帅们,却不会记录背后倒下的无数平民和白骨。”
胡翊点著头,陶安又道:“此事又譬如燃烧起来的山火,那一场大火越是烧的铺天盖地,摄人心魄,最终將大火扑灭之人的功劳就越大,也越是有名。
但若是在山火刚刚燃烧起来之际,提前將火苗扼杀扑灭,这场大火根本就著不起来。
甚至於,那个掐灭火苗之人是谁,可能都不会有人知道。
如此,天下间又有谁知道这场大火呢?大火都不会发生,就更没有人知道这背后掐灭火苗之人了。”
“受教了。”
胡翊不由是点了点头,显得极为谦虚的应了一声。
若是如此看来,不爭名、不求利,这范常还真是个高人。
的確,如陶安所言,扑灭大火的前者,会令世人皆知,功劳极大。
但悄悄掐灭火苗之人,其实他的功劳更大,眼光更加毒辣,但却不会为世人所知道罢了。
由陶安所说的这些事,胡翊不由是联想到了在军中时候听说的一些见闻。
原来常遇春的军队好战、好立功,那蓝玉时常听闻元人小股队伍暗中前来偷袭,都已经得到了確切的情报,却从来都不会去阻击。
反倒一定要等到那些元兵烧杀抢掠,把人命案做下,令百姓们蒙受损失,天怒人怨后,才策马前去解围。
你提前突击,斩杀掉这股敌人,最后得来的功劳並不大。
但若是在百姓蒙受损失之后,再出手解围,不但功劳更大,还收穫了英名和人心,弄得三军尽知、人人称颂为英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陶安的举例,和胡翊当初听到蓝玉的这个案例,实际上是异曲同工,道理都是相通的。
请教完了陶安,胡翊又招来刘基,向他请教。
胡翊並不怕露怯,更不怕在这二人面前难以保持上司的权威,如今他正是需要汲取养分的时候,学习才是重中之重。
等刘基过来后,他上来询问道:“刘先生,我如今要协调各部,行事艰难,倒要向你请教请教,身处阻滯之地,如何才能在其中畅行?”
刘基自然懂得,駙马爷所问的,实际上是坐上相位之后的学问。
如今的胡翊,虽是右司郎中,却是实权在握的实习右相,但又因为名不正、
言不顺,初掌权柄时便容易受制。
刘基倒也是知无不言,尤其面对胡翊的彬彬有礼,他那颗好为人师的心也就上来了,不由是抚须捋髯,沉思片刻后开了口。
“駙马爷,此事也有些参考。”
“哦,如何参考?”
刘基言道:“譬如李善长在位之际,以利益相诱,私下结党,那六部安插的都是他自己人,自然做事圆润、及时,效率又高,这便是他的秘诀。”
说到此处,刘基又评点起了杨宪:“与之相比,杨宪就是个糊涂虫。
他不諳此道,以权压人,自然事事办不成,空卖死力气,最后搞的怨声载道,得了个酷吏的名声。”
“说到此地,就要再说说您的叔父胡惟庸了。”
刘基原本对胡惟庸没有好的评价,但因为胡翊力挽叔父脱险一事后,看起来对其也有改观,他不由是品评道:“胡相初掌中书时,靠的还是李善长那一套班底,故而做事圆润,同样及时且高效。
后来嘛,与李善长反目,自然难得淮西派系支撑,你叔父的做法便可以分为两路。”
胡翊听李善长提起了叔父的行事之法,这不正是自己想知道的吗?
他立即是追问道:“哪两路?”
刘基道:“其一,乃是漫天要价之法。”
“何解呢?”
“胡相行事,重用涂节与陈寧二人,使这二人唱白脸,自己唱红脸。
涂、陈二人做事,本来三分事,要按照六分往下摊派,本来六分事要按十二分往下摊派,駙马爷可知这是何故?”
其实刘基点到此处,胡翊已然就明白了。
“先生的意思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有了这落差,事情就好办了?”
刘基躬身一拜,不禁是讚嘆道:“駙马爷果然聪颖,这东西先前叫价十两,將人逼的紧,结果后面变成五两,对方自然就更愿意买了。
当然了,此法不可常用,用多了就不灵了,这就要说起胡相的第二路手法,这便是分化。”
“哦?如何分化?”
刘基道:“六部並非铁板一块,陛下自然不可能让各部中人俱是一党。
故而,尚书与侍郎通常来说是两个派系,表面是从属关係,背地里则是竞爭关係。
尚书位置空缺,便由侍郎递补,侍郎又要牵制尚书,不使一家独大。
胡相日常摊派,便將事务摊派给六部的左、右侍郎,偶尔也会摊派给尚书,日常所用也以此法最多,这事儿还能办不成吗?”
听到刘基的话,胡翊心中这才明白,叔父办起事来还真是猴精猴精的。
尚书通常与侍郎不是一派,且是竞爭关係,侍郎又分左右,相互间还有竞爭o
这些尚书不愿意办的事交给侍郎,侍郎自然就愿意办了。
底下的官员们,谁还不想在丞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呢?
一旦他们內部有了缝隙,就可以突破,这事儿就好办了。
胡翊今日开了眼界,也有了些收穫,叔父这两个法子自己都可以用。
但是,实话实说,这两个法子他觉得用起来都不甚顺手。
偶尔为之还可以,但要胡翊一直用这法子,未免觉得过於复杂了。
此时胡翊便问刘基道:“刘先生,那你觉得上面的几个法子,哪个適合我?”
刘基却在此时,说出了一番令胡翊没有想到的话:“駙马爷,您与他们不同,您得走出属於自己的一条路。”
“我与他们不同?”
“不错,您有一身正气,又有稜角,身后又得陛下与太子助力,与他们上面这些人从来都不在一条道路上。
胡相的法子只是中策,您有更强大的底气,又一身正气,就该当將正气发挥到极致,如此则无往而不利!”
刘基的话语说到此处时,胡翊的心念一动。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开悟,有了办法。
此时的胡翊,不禁是意气风发,一扫刚才的愁眉,当即便自信的传令道:“来人,速拿我部公文请户部、工部诸位尚书、大都督府都督前往武英殿,今日咱这马就要把事情办了。
还要站著就把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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