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前线的情况,炎武帝其实心知肚明,每日的垂询不过是对这群臣子忠诚与能力的反覆敲打。他真正无法忍受的,是殿下那一片萎靡不振、如丧考妣的神情。他掌控的大炎王朝,乃是雄踞星野大陆的三大霸主之一,理应拥有虎狼之师、干练之臣!可眼下这些官员,一个个魂不守舍、气若游丝,哪里还有半分王国重臣的威仪与气魄?
这偌大的王朝机器,怎能依靠这样一群绵软无力之人运转?光是看著,就足以让他胸中那股无名火灼灼燃烧。在他看来,这不仅是疲態,更是一种无声的懈怠与不敬,是对他绝对权威的漠视。如此臣子,如此气象,怎能不令他震怒?
怒气如潮水般退去后,更深的忧思便悄然漫上心头。炎武帝摒退了左右侍从,独自一人在深宫高墙间漫无目的地踱步,脑海中反覆盘算的,儘是待夺取炎梟手中那支兵马后,该如何一步步扭转战局,重拾大炎往日的赫赫声威。
他思忖得如此入神,以至於当脚步停驻、猛然回神时,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宫苑深处颇为僻静的院落前。而这院落里居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女儿,炎昭月。
虽然此刻已经是深夜,但炎武帝还是推门而入,进门便见屋內烛火未熄,昏黄的光晕將屋檐下那道独坐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这般情形,让深夜前来的炎武帝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父亲。”不同於他的意外,炎昭月见到这位不速之客,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她缓缓站起身,依照宫廷礼仪,向著他微微施了一礼。
“还没睡啊。”炎武帝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努力让那惯於威严的面容显得和蔼可亲一些。
“嗯。”炎昭月只是轻轻点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之前……睡得太久了,所以这会儿反而不觉得睏乏。”
炎武帝闻言,眼中顿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什么之前睡太久,分明是在暗指被他强行带回,途中昏迷不醒的事。他心下不悦,但思及后续图谋,终究將这缕不快强压了下去,转而重重嘆了口气,脸上挤出几分沉痛与无奈:“月儿,有些事……父王也是身不由己,望你能体谅。你也知晓,近来我大炎连遭重创,已至生死存亡之秋。若非情势危急,父王……又怎会忍心令人將你匆匆唤回?”
说到这他微微仰首,望向漆黑无星的夜空,语气愈发沉凝:“这大炎王朝,於我,於你,於万民……以及你逝去的母亲,都至关重要。为让大炎子民得以安居乐业,有些事,纵使千般不愿,父王……也必须去做。”说著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静立不语的女儿,嗓音也带上些许沙哑:“所以……但望你能明白父王的苦心。这世上,又有哪个父亲……真捨得自己的骨肉呢?”
这番声情並茂的表演,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或许真会为之动容,但炎昭月不会。
她清楚自己这位父亲的伎俩,此刻他脸上每一分沉痛,语气中每一缕无奈,都不过是一场精心排练的演出。这样的戏码,远不止於今日,在过去寥寥几次见面中,甚至在更早年间,他与自己母亲相处时,也时常如此。为这些话也並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被他藏於衣袍內的那枚留音石听……
可炎武帝究竟为何要一次次录下这些充满“父爱”与“无奈”的言辞?这背后的缘由,炎昭月至今未能参透。
而此刻,炎武帝已完全沉浸於自我感动的敘事之中,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追溯起他那“光辉”的功绩——从他如何接手一个羸弱王国,呕心沥血將其缔造为今日雄踞一方的庞大帝国。这一说,就是良久……
直到天光乍亮。
“……这天下苍生,早已饱受圣武皇与镇海帝的荼毒久矣!”他的声音逐渐拔高,情绪愈发激昂,仿佛正立於万眾之前发表演说,“为了拯星野大陆黎民於倒悬,我!炎武帝!义不容辞!纵使遭人误解,蒙受污名,本王亦將一往无前!只为天下万民,得以挣脱那水深火热!”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他仿佛终於完成了某种既定仪式,胸中块垒尽抒,长长舒出一口气。隨后,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回静立一旁的炎昭月身上,那激昂的神色迅速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与不忍所取代。
“所以月儿,此次……父王不得不再次藉助你的力量。”他语气沉痛,眼神中却窥不见半分真实的怜惜,“为父本心何忍?奈何……为了天下苍生,本王……別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