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到底是经历过风浪、内心坚韧的人,他首先想到此地不宜久留。
特务倒地,无论死活,他们的同伙很快就会发现异常并追来,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朱老师对这一带似乎也很熟悉,他没有沿着看似安全的大路跑,而是带着阳光明再次钻进了另一条更窄的小胡同。
阳光明紧跟在后,背篓里面有东西,跑动起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但他顾不上了,只能尽量用手扶着背篓,减少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在迷宫般的胡同里快速穿行。
朱先生显然对如何摆脱追踪很有经验,专挑僻静无人的小路,时而疾走,时而缓行,假装成普通路人,不时借着转弯、墙角掩护,回头观察身后情况,眼神警惕而锐利。
幸运的是,自从他们离开那条出事的小胡同后,后面并没有再出现追赶的人。
或许这两个特务是单独行动,或许他们的同伙还没反应过来,也或者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跑了约莫一刻钟,穿行了七八条错综复杂的胡同,两人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小广场边缘。
这里原本可能是个小型的集市或者庙会场地,地面由大块青石铺就,如今却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远处的墙根下,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对匆匆走过的两人漠不关心。
朱先生停下脚步,靠在广场边缘一棵枝叶虬结的老槐树的树干上,微微喘息着,用手帕擦去额头和脖颈上的汗珠。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尤其是来的方向和各条通往广场的路口,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跟踪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微微有些气喘的阳光明身上,眼神复杂无比。
“光明……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朱先生的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急促,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的询问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你怎么会……”
阳光明也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看了看四周,尤其是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确认他们距离足够远,不可能听到谈话后,才将声音压得极低,解释道:
“我看到他们拿着枪追您,眼看就要开枪了,我……我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想,捡了墙边的石头砸了他们后脑勺,他们好像……晕过去了。”
两个特务软倒在地上,是被打死还是被打晕,朱老师并不知道,阳光明觉得还是用打晕来解释,更合理一些。
将功劳和表象都归结于那两块力道十足的鹅卵石,听起来虽然也有些惊人,但只是把两人打晕,还是能让人接受。
“我怕他们很快醒过来再追,或者有同伙过来看到,就……就大着胆子,把他们身上的枪和钱都搜出来了。”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自己沉甸甸的背篓,脸上配合地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做了大胆事情后的紧张和忐忑。
朱先生听完,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
用石头砸晕两个持枪特务?这听起来简直如同民间话本里的传奇故事!
但他仔细回想,除了这个解释,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说法了。
难道真是光明这孩子天赋异禀,或者情急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和准头?
他看向阳光明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复杂。有脱离险境的由衷庆幸,有对学生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深深感激,更有一种强烈的刮目相看的震惊。
这个平时看起来沉静少言的学生,竟然在关键时刻有如此胆色、决断和……身手!
“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
朱先生心有余悸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许和后怕,“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特务!手里有枪!
万一……万一你砸不准,或者他们反应快一点,回头给你一枪,那可怎么办!
你让老师……让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是想到了那种可怕的后果。
阳光明能感受到老师话语里真切的关切,他配合地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低声道: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看他们要朝老师您开枪,脑子里一空,就……就扔出去了。
现在想想,是有点害怕,腿都有点软。”
他这话半真半假,害怕是假的,但当时情势危急所带来的精神压力是真的。
他顿了顿,转而问道:“朱老师,您怎么会惹上这些人?他们为什么追您?还动了枪?”
这是他必须问的,既要表现出合理的关心,也要为后续可能的联系做铺垫。
朱先生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忧虑。
他看了看阳光明清澈而充满关切的眼神,又想到刚才这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略一沉吟,觉得有些事不便细说,但也不能完全瞒着,便低声说道:
“我今天是去南城探望一位老朋友,回来路过前面那条大街,没想到突然被军警和便衣封锁戒严了,据说是要搜查什么重要的违禁物资,盘查得非常严格。”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那个蓝布包,声音压得更低:
“我身上带着朋友托我转交的一样东西,很重要,不容有失。
看到盘查的架势,我心里一慌,怕被无端纠缠耽误时间,甚至……就想从旁边的小胡同绕过去,没想到被这两个眼尖的特务盯上了,以为我心里有鬼,就穷追不舍……”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和无奈:“真是无妄之灾,池鱼之殃。幸亏……幸亏遇到了你,光明,不然我今天……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他看向阳光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这份救命之恩,重于泰山。
阳光明心中了然。
朱先生说得依旧比较含糊,避重就轻,但他结合自己所知的历史背景、朱先生平日里的言行倾向以及那“重要东西”的敏感性,已经大致猜到了老师的身份以及包里东西的性质。
他不再追问细节,只是郑重地说道:“老师您没事就好。能帮到您,我……我心里很高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朱先生看着他,目光温和了许多,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感激。
他想起阳光明刚才说的话,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带着师长的谆谆告诫:
“光明,你搜来的那些东西,尤其是枪,是极度敏感的物品!
你必须妥善藏好,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包括你的父母家人!
这些东西一旦暴露,万一被邻居发现举报,会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来灭顶之灾!明白吗?”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知道,老师。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连累家里。”阳光明认真点头,眼神坚定。他拥有空间,藏匿这些东西易如反掌。
“还有。”
朱先生继续叮嘱,考虑得十分周全,“今天发生的事情,回去后对谁都不要提起,就当从来没发生过,彻底忘掉!
你最近一段时间,也尽量不要再去那条胡同附近,免得被可能存在的眼线或者周围住户认出。
你身上这身衣服……回去后最好也换掉,短时间之内不要再穿,避免被人凭衣着认出。”
老师的考虑确实周到,阳光明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我记住了,老师。我会小心的。”
阳光明想起背篓里的两把枪,心中一动,说道:“老师,枪我留一把防身就好,多了也没用,反而增加风险。
另一把,还有一半子弹,您拿着吧。
您……您在外面奔波,有这个在身边,或许……或许能安全些。”
他知道这话有些僭越,但他实在不放心老师的安全。在这个黑暗的年代,多一把武器,就多一分保障。
说着,他不由分说,就要取下背篓,找个隐蔽处分配。
朱先生愣了一下,看着阳光明真诚而坚持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在这个白色恐怖弥漫、人人自危的年代,多出一把枪,对于他们这些行走在刀锋上、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来说,确实可能就是多了一条生路,多了一份保护重要文件和同志安全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武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撑。
他没有矫情推辞,知道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只是重重地充满感慨地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好!光明……老师……谢谢你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两人迅速离开小广场,找了个更加隐蔽的,被几棵大树和一堆废弃砖石遮挡的角落。
阳光明从背篓里拿出一把成色较新的驳壳枪和几个弹夹,递给了朱先生。
朱先生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武器的重量,更是这份心意和责任。
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械,拉动枪栓,确认机件灵活,没有故障后,迅速将其贴身藏在了长袍内侧特制的口袋里,子弹也小心收起。
做完这一切,朱先生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
他看了看天色,估计了一下时间,对阳光明说道:“光明,我今天还有要紧事必须立刻去处理,不能久留。你也要万分小心,尽快回家,路上不要耽搁。”
阳光明猜到老师肯定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便耽搁,便说道:“老师,您多保重。路上一定小心。我……我明天中午想去家里看望您和师母,不知道您方便吗?”
他还是想亲自去看看老师是否安好,以及家中是否有困难。
朱先生看着阳光明真挚的眼神,心中温暖。
他知道,这个学生是真心实意地惦记着他的安危。
他想了想,明天中午如果没有突发情况,应该会在家,便点头道:
“方便。你师母前几天还念叨你,说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样了。明天中午过来吧,我让你师母做点家常菜,咱们师生好好说说话,一起吃顿饭。”
“好!那我明天中午一定到。”阳光明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能和老师安心吃顿饭,了解一下近况,是他所愿。
“嗯,路上千万小心。回去后,切记我叮嘱的话。”
朱先生又郑重地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过身,步履匆匆却又不失镇定地朝着与小广场相连的另一条街道走去,很快便融入了稀疏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阳光明站在原地,目送着老师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灰色的长袍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掂了掂身后的背篓,里面还剩下一把手枪、两个弹夹。
今天这场意外的遭遇,虽然充满惊险,手上间接又添了两条人命,但能帮到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朱老师,化解他的生死危机,阳光明心中感到很踏实。
这份恩情,总算能偿还一部分了。
同时,这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残酷、复杂与个人力量的渺小,以及……拥有超越常规手段的必要性和便利性。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纷乱的心情,把背篓中的手枪和子弹收进了冰箱空间,然后辨明方向,朝着城外的河边,稳步走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