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这点风浪,翻不了船。
“其四,于经济民生。”
李逸尘开始触及更核心的领域。
“殿下,东宫债券,如今是实物凭证。若纸张足够廉价、且防伪技术能跟上,未来是否可以考虑,发行一种更小面额、专门用于市场流通的‘纸钞’?”
“以其替代沉重的铜钱,便于商旅携带,促进货殖流通。”
他内心清楚,这是走向纸币的关键一步,宋代的交子、会子便是如此起源。
但他只能引导李承乾想到这个方向,而不能直接说出纸币概念。
“纸钞?”李承乾震惊了。
“用纸当钱?”这想法太过颠覆。
李承乾也知道当下部分民众将债券充当钱币来时使用。
那是因为两年后可以兑换真正的钱币。
只是直接当钱币使用,这对于李承乾的冲击非常大。
“并非以纸本身为钱。”
李逸尘耐心解释。
“而是以其为凭信,代表存放在官库或指定柜坊中的铜钱或绢帛。”
“持有人可凭此‘纸钞’随时兑换回实物钱绢。”
“因其便携,自然会逐渐在市场上流通起来。”
“当然,此事关乎国本,需极度谨慎,必须有充足的锚定物,且严格控制发行量,建立绝对信誉。”
“但若无造纸工艺的革新,此事根本无从谈起。”
他内心知道,信用货币的诞生需要极其复杂的条件。
但这不妨碍先在理论上播种。
李承乾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用一张轻便的纸,替代沉甸甸的铜钱?
这想法简直石破天惊!
但他仔细一想,若真能保证兑换,对于大宗贸易确实方便至极。
“还有,”李逸尘不等他消化,继续列举。
“民间契约、账本、户籍登记,皆可用纸。”
“若能推广,则民间纠纷因契约不清而减少,官府管理户籍、征收赋税亦更方便。”
“医者可用纸记录药方、脉案,流传后世。”
“工匠可用纸绘制更精细的图样。甚至可用纸记录农时、天象……其用,无穷无尽。”
他最后总结道。
“殿下,纸之革新,看似只是一物之变,实则可能撬动整个社会的运转效率。”
“它能让信息传递更快、更广,让知识积累更易,让商业活动更便捷,让官府管理更精细。”
“此乃真正夯实国基、开启盛世之钥。其意义,某种程度上,或许不亚于一场大捷。”
李承乾已经完全被李逸尘所描绘的图景震撼了。
他原本以为纸张只是书写材料的改良。
却没想到其背后竟牵扯到朝政、军事、经济、民生的方方面面。
甚至隐约指向一种更高效、更强大的国家治理模式。
这远比他之前理解的“印书”要宏大得多。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炭火渐弱,但李承乾的心中却仿佛有团火被点燃了。
他看看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暗沉下来。
“先生一席话,令学生……豁然开朗。”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兴奋。
“以往只觉前路纷杂,如今看来,路径却愈发清晰。高句丽需速决,以稳当下之信用。”
“农具需推广,以显朝廷之能。”
“而纸张之革新,则关乎未来数十年之国运!”
他站起身,虽然右脚依旧不便,但身姿却显得挺拔而坚定。
“学生知道该如何做了。”
翌日。
两仪殿内,檀香袅袅。
殿内,与李世民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凝思为伴。
他刚刚批阅完一份来自民部的例行奏报,其中提及近日市面钱粮流转似有滞涩之象。
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隐约指向了那发行不久的“贞观裕国券”。
几乎同时,内侍省密报也悄然送至御案,提及东西两市有豪商暗中打探能否将手中持有的“贞观券”折价转让,或询问东宫债券是否仍可购入。
“贞观券……东宫券……”李世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御案。
他并非对经济之道一窍不通。
戎马半生,深知粮草为军中命脉。
登基御极,更明国库乃国家根基。
发行债券,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借贷,以朝廷威信为凭,解一时之急。
当初太子于东宫发行债券成功,他乐见其成,甚至颇为赞许这种灵活的手段。
故而当国库因备边、水利等事略显拮据时,他采纳了民部建议,仿效东宫,发行了这“贞观裕国券”。
以其天可汗之威,大唐之国力。
五十万贯,难道还能成了问题?
然而,现实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市面上的暗流,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更让他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同样是债券,东宫所发,非但未见波动,反而在民间流通愈广。
甚至隐隐有成为大额钱币的趋势。
据闻,一些商贾交易,已开始直接使用盖有东宫印信的债券凭证。
“信用……”李世民喃喃自语。
这个词,他听太子提起过,也在太子的奏疏中见过多次。
太子似乎极为看重此物,认为其重逾千金,关乎国本。
李世民承认,朝廷需要信誉,天子需要威信。
但这“信用”二字,难道真能玄妙到如此地步?
竟能让两张看似相似的纸片,命运迥异?
他沉吟着。
贞观券若真的出了问题,受损最重的,无疑是那些大量购入了债券的世家大族。
想到此处,李世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关陇集团、山东士族……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虽于国朝建立有功,却也时常掣肘皇权,侵占田亩,荫庇人口。
若能借此机会,稍稍挫其锋芒,让他们损失些钱财,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终究是朕发行的债券。”
李世民很快压下了那丝念头,作为帝王,他需权衡全局。
世家受损固然可接受,但若因此动摇朝廷威信,则非他所愿。
不过,他旋即又释然。
能出什么问题呢?
不过是些商贾间的惶惶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