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海上追杀
阁楼三层,清香袅袅。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沈文煋缓缓拎起面前的茶壶,为对面的沈元倒上一杯灵茶,恭敬递了过去。
“坐关十六载,为父能感受到你的心境有了些许变化。”
沈文煋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水,淡笑开口道:“心中没那么急,有些事情也就想透彻了。”
“和爹相比,儿还是不够沉稳。”
沈元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淡笑。
“你的性格便是如此。”
“为父早先传与你的那种体修体系你参悟的如何了?”
道崩之前,旸淖之地流传的体修体系中有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被称为“无漏金身”。
当时有一种说法,体修为“不受上苍眷顾的修行者”,是以体修在突破五境时,想要合金性,修炼无漏金身,就需要掠夺其他仙道修士的不朽金性。
得知金性阴谋之事,沈元曾在第二次前往九元谪仙观时,遇到了那名来自沧湣界外,自称金虓的老者。
从金虓嘴中得到了一种另类体修修行之道。
金虓当时的原话是“所谓体修之道,是为内求诸己,不假外物,意志为钢,气血为薪。
体修者筑基固本,内炼脏腑,打磨肉身,直至肉身诞生神通后开始感悟天地大道,以大道纹路铭刻于自身血肉之中,达到肉身不朽,寿元绵长的地步。”
古籍记载,大成体修可肉身成圣,于体内修成一界,窍穴孕养神明,以肉身合于大道,修成三身一体……”
当年徐湛已经合了金性,修成无漏金身,而因为金性阴谋的事情,整个沈家陷入了修行之道的绝望时刻。
沈文煋本打算冒险合金性,修炼无漏金身,藉此弄清楚金性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元得知此事之后,直接让沈崇明将闭关中的沈文煋唤醒,强行剥离出其吸入体内的金性,并将金虓所说的体修大致修行方向告知了沈文煋,让其自行参悟真正的体修之道。
算起来,如今已经过去数十年,也不知沈文煋具体参悟的如何了。
迎着父亲的目光,沈文煋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灵茶叹息道:“爹说的那种方式太过晦涩,个中细节又很是笼统。”
“儿的资质不比徐湛,枯坐数十载,收获甚微。”
“不过儿已经将此法传给惊蛰他们了。”
“先前被修砚唤醒时,曾见过惊蛰,臭小子在体修上的天赋不弱于其父,似是有些收获。”
“九州世界解封后,俗事缠身,儿倒是没有来得及细问。”
话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父亲道:“修砚欲布局沣水界,谋求沣水界的道源。”
“点名让徐湛前去。”
“徐湛提出要求,打算带柚儿与惊蛰一同前往。”
“儿此来便是想要请爹为他们一家三口与前往沣水界的诸多体修卜上一卦,问个吉凶。”
沈元面色淡然点了点头。
“你行事多有保守,是否会觉得修砚此举有些太过激进?”
沈文煋神情微怔后笑道:“爹当年立下规矩,上一任家主不干预下一任家主的决策。”
“更何况修砚与儿已经跨了两代,家族处境不同,决策自然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儿不好评说。”
闻听此言,沈元捋着颌下胡须轻笑道:“你呀……”
“和你老子还耍小心思。”
轻笑之后,他叹了口气道:“向外谋划的事情是修白提及的,身合九州世界,此事于他来说十分重要。”
“修砚已不是当初少年心性,诸般事情的磨砺让其心性和智谋都已成熟许多。”
望着面前的沈文煋,沈元嗤笑道:“你嘴里虽说不想干预,但此番来求为父为徐湛等人卜一个吉凶,心中其实也是略有微词吧?”
沈文煋没有说话。
这一点他自己其实都没注意过,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想来还真是。
“开拓之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值此千年甚至万年大计的关键时刻,为父不会插手。”
沈元的面色慢慢变得肃然,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此事关乎我沈家,甚至是整个九州世界的命数。”
“大道公允,命数亦属于命运之道,若是寻常时候,窥伺一二倒还没有什么影响。”
“而九州世界的命数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为父即便倾尽全力窥伺到其中皮毛,也必然会引起大道的修正,从而也许会影响到原本的结果,你懂吗?”
沈文煋垂眉低目,仔细思索着父亲方才的一番话。
他倒是没有想到只是卜个吉凶这般小小的事情,背后竟会牵扯到这么多。
“大道不止,命数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理浩渺,为父现在越是修炼,越能察觉到自身之渺小。”
沈元忍不住呢喃自语道。
自九元谪仙观得到了“取坎填离金丹法”之后,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挪开,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参悟大衍之道。
于《辟筮归藏经》上的造诣越深,沈元内心的恐惧越大。
因果也好,命运也罢,这些最为本源的大道至理,修士穷极一生所能悟道的怕也只是皮毛。
不识此道时,观大道如井底之蛙抬头见月。
悟道皮毛时,方知是一粒蜉蝣得见青天!
沈元能够感受到这种感悟当不只是自己修行的大衍之道。
世间所有修士在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应该都会生出相似的感悟。
除非有朝一日真能跳出大道之外,凌驾大道之上,这般敬畏之心方能彻底消除。
“是儿唐突了。”
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沈文煋虽是不太能理解父亲的意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不似现任家主沈修砚那般。
父亲重视亲情,沈柚是他的孙女,徐惊蛰是他的重外孙。
若非不可,无需他亲自来求,父亲也定会为众人卜上一卦,问问吉凶。
“儿还有一事。”
没有继续纠结卜卦之事,沈文煋话锋一转开口。
“说说。”
沈元再次端起面前的茶盏开口。
沈文煋微微拱手道:“阿奴一脉的子嗣多是命途坎坷。”
“修白就义,以身合于九州世界本源,狸儿一心向道,亦无心于儿女之情。”
“修砚是阿奴一脉的独子,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亦无婚配。”
“儿不忍阿奴一脉的子嗣就此凋零,欲为修砚择一良妻,贤主内事,传宗接代,亦可安抚其心,爹觉得如何?”
沈元闻言,欣慰颔首道:“阿奴夫妇早夭,此事本该由你这当兄长的多操持一些。”
“族内族外,你是否已有人选?”
沈文煋颔首道:“儿心中确已有人选,只是事关我沈家家主夫人,还需爹来把把关。”
沈元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沈文煋继续道:“昔年,旸淖之地大收割时期,崇明当家做主,于那凫山国一战,俘获一名凫山国身怀风属性灵根的女修,名扶风。”
“不知阿爹还有没有印象?”
沈元略微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
沈文煋又道:“崇明以非常之法,让那女修与治下修士乌九诞下一名同样身怀风属性灵根的幼女,名乌雨宁。”
“此女亦是崇明的徒弟,如今修为已臻至胎息圆满,年纪比修砚略小几岁。”
介绍了乌雨宁的身份后,沈文煋看向父亲。
但从出身上来说,乌雨宁之父乌九至死也只是沈家族兵之中一个小小的千夫长,其母扶风则是一名俘虏。
以这个身份成为沈家主母,多少会有些诟病。
毕竟现在的沈家是九州世界之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修行世家。
“出身是差了一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那女娃娃也是我沈家上一任家主的徒弟……”
“此事你看着办吧,主要是要听听修砚的意见。”
“阿奴与赵萱的事情不可重演。”
沈文煋拱手道:“那儿现在就去安排,先让那丫头到修砚身边熟悉熟悉。”
“正好给修砚安排一个贴身的护卫。”
沈元略微思忖后开口道:“可将取坎填离金丹法的内传功法传给那丫头,顺便调用一些资源,让其先突破金丹。”
沈文煋拱手应下,起身正待离去时,沈元又道:“你下去之后让修砚来一趟,为父有些事情要与他商讨。”
“是。”沈文煋应了一声,转身朝阁楼外走去。
片刻之后,沈修砚的身形出现在阁楼顶层。
谋划沣水界的事情沈文煋已经说过了,知晓沈修砚有着自己的谋划,沈元也没再多问。
看了一眼对面的沈修砚,沈元沉声道:“对外之事,太爷爷相信你心中有数,便不再多问。”
“今日让你来,倒是要与你说说另一件事。”
沈修砚恭敬拱手:“请太爷爷赐教。”
沈元颔首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我沈家来到九州世界近二十载了。”
“治下那些世家的情况如何?”
闻听此言,沈修砚神情微怔。
他有些不明白沈元这话的意思。
见他如此表情,沈元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开疆拓土,需要一支雄兵。”
“治下那几个世家的弟子最近数十载有些太过安逸,少了一些血性。”
“家规虽严,各大世家的修士遵守家规的同时也缺乏必要的上进心。”
“老夫猜的没错话,六大世家三大仙宗之中,除了道崩之前就已经达到金丹之境的修士外,至今还无新的金丹诞生吧?”
沈修砚闻言脸色微变。
这一点他还真没有细想过。
如今经过沈元的提点,他也瞬间注意到九州世界的修士境界提升着实有些低迷。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外部压力,让那些世家弟子觉得只要守好家规,不触犯族正院的规矩,靠着家族积累的财富,慢慢修行就可以高枕无忧。
“封禁解除,洞天福地你与你大爷爷已经给他们分配完了,太爷爷也不好再插手。”
“接下来的资源种种,你需要想一个法子,让他们知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沧湣海域修行界的残酷你是清楚的,若是治下这些修士不能提前适应。”
“日后行走在外,终是要吃大亏。”
沈修砚连忙点了点头。
“太爷爷恕罪,是修砚疏忽了。”
沈元含笑摇了摇头:“人之精力,终有尽头。”
“近些年九州世界的事情太多,有些纰漏是在所难免的。”
“你大爷爷方才与老夫说了,会着手为你安排一人襄助,族正院与相关事宜,你自行考虑后可适当放权。”
沈修砚听后,眉头微皱。
族正院是监察九州世界的机构,属于权利的核心。
这些年,他继任家主之后,也一直不放心将族正之位交给他人。
“不知大爷爷选中的是何人?”
沈修砚拱手问道。
他需要确认大爷爷沈文煋选中之人是否有资格执掌族正院。
若是不合适,为了家族,就算是忤逆了长辈,他也不会接受。
“莫要如此紧张。”
“太爷爷此举不是命令,只是一个建议。”
“具体是否让她掌管族正院,亦或者襄助你处理其他事情,一切都由你自己视其能力决定。”
“太爷爷提及此事也是想让你身上的担子轻一些。”
沈修砚闻言心中一暖,有些尴尬拱手道:“多谢太爷爷。”
沈元颔首后继续道:“还有一事。”
“治下世家那些老家伙都老了,虽是无过,但也无功。”
“且一个个思想多少有些迂腐,不再适合执掌一族。”
“你回去之后考虑一下,赐爵封公,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将手中的权利放出来。”
“世家修士会有如今这般窘境,或多或少也都有他们的缘故。”
“换一些年轻有血性,能为你所用的人上来,更有助于对外谋划。”
沈修砚暗自将这些话都记在心中。
沈元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身上的担子不亚于太爷爷当年带领家族起家之时。”
“太爷爷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
“上位者要善用一切可用之人,谋事谋己不如谋人。”
沈修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去吧,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须知你的背后还站着家人。”
沈元轻声说了一句,将沈修砚送出了阁楼。
待他独自一人返回阁楼顶层时,便负手来到了窗边,望着远处的云海。
沈元很清楚,现在的沈家才是最需要谨慎的时候。
以往在旸淖之地时,沈家虽然屡遭凶险,但都因为曾经和大盈真君许修结下的因果。
有那老狐狸在背后护着,终究不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现在……沈家的背后没人了。
……
巨大的养剑葫在空中急速飞行。
而在养剑葫的不远处,数艘宛若枯木雕琢而成的飞行法宝于云层之中穿梭,紧追不舍。
养剑葫芦上,黄灵珊四人脸色难看。
作为养剑葫芦的主要操纵者,本就身负重伤的柳七玄此时更是面若金纸,身上气息萎靡异常。
“灵珊,无锋……”
“老夫怕是要坚持不住了。”
“这是老夫的储物袋,你们带上。”
“待会老夫会想办法帮你们阻拦那群畜生片刻,你们三人分开逃走。”
柳七玄开口说话时,嘴角已经忍不住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葬剑渊距离归途海崖有十八万里,养剑葫终究不是飞行法器,速度比御风飞行快不了多少。
四人从葬剑渊冲出重围,尽管一路上都十分小心的绕开各方大势力的领地,但还是被身后那群来自玄禾世界的修士盯上。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葬剑渊的事情闹的太厉害。
如今整个沧湣海域,所有大势力都得到消息,葬剑渊有数千名剑修联合在一起,冲破诸多仙道修士的封锁,从葬剑渊中逃了出来。
而这些剑修之中,说不得就有人身怀葬剑渊中的至宝。
各大势力得到这个消息便派出人手,在自家周边巡视,但凡遇到匆匆赶路的剑修,都会特别留心。
黄灵珊四人一路紧赶慢赶,刚进入归途海崖没多久,就被玄禾小世界的修士发现。
玄禾小世界属于归途海崖的一个中等势力,控制玄禾小世界的洞玄教实力较之现在的沣水界巡狩道相差无几。
洞玄教弟子发现黄灵珊四人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派人前来追杀。
他们之所以这么胆大,原因也很简单。
黄灵珊一行四人皆是剑修,一紫府三金丹,有人受伤,形色匆匆,一看就是刚从葬剑渊逃出来的。
而四人又落魄到连飞行法器都没有,仅靠着一个养剑葫芦赶路,背后也不像有什么大势力的样子。
通过这些,洞玄教的弟子断定四人必然是散修剑修,即便背后有势力,最多也不过是一个紫府势力,根本不足为虑。
“柳师兄不可!”
“吾等已经进入归途海崖,再坚持坚持,说不得还会有转机!”
养剑葫芦上,月华剑仙脸色微变,连忙开口。
柳七玄凄然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体内的金丹剑丸已然出现了裂痕。”
“神魂之力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储物袋硬塞进黄灵珊手中,随后猛然挥手,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三人都赶下养剑葫芦!
“走!”
“他日诸位若有实力,可为老夫报仇!”
“告诉文安小子,老夫日后不能陪他喝酒了!”
柳七玄爽朗的声音在虚空回荡,随之强行催动体内所有的剑元之力,一掌拍在身下的养剑葫芦上!
“小崽子们,追了一路,真当爷爷好欺负的!?”
“剑河!”
狂暴的剑元之力涌入养剑葫芦中,霎时间,无数锋锐的长剑如同一条横亘虚空的天河,呼啸着朝身后追来的诸多洞玄教修士杀去!
“小小金丹圆满,安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身后追来的那些洞玄教修士中,一名紫府后期的青袍老者见此,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其身形甚至都没有从飞行法器下来,左手负于身后,右手缓缓抬起,对着那扑面而来的剑河就是一掌!
周遭的灵力疯狂涌动,一只长满树皮的粗糙巨掌迎着剑河中的无尽飞剑直接一掌拍下!
柳七玄招出的这些飞剑不断撞在那青色巨掌上,纷纷碎裂开来!
金丹圆满和紫府后期,中间跨越了近乎一整个大境界。
这差距足以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