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两样顽劣性子,在师尊面前却尽数收敛,只做个听话的好徒儿。
裴语寒见他状若癲狂,清冷脸上浮起淒楚苦笑,没答他的话,只回身再望云海。
月光洒在白衣上,背影孤高如寒峰,又透著难掩陆索。
“凌尘,你可知……为师在这崑崙之巔,清修已有多少载了?”
她幽幽地开口,声音飘渺。
陆凌尘闻言一愣,声音发涩:“弟子愚钝……只知师尊接任玉虚仙尊后,已有一百六十余载,未曾踏出这崑崙一步。”
“一百六十余载啊……”
裴语寒轻轻重复,眼中闪过一丝空茫。
“是啊,一百六十余载了。”
“我自以为,我这颗心,早已修得如这山巔的万载玄冰,再也起不了半分的波澜。”
“我这手中的剑,也早已练得与这天地同契,再也精进不了一分一毫。”
她顿了顿,自嘲地一笑。
“可到头来,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眼前却又频频地,出现这等令人作呕的异象。”
她深吸口气,似吐尽胸中鬱结:
“为师也曾想过,这究竟是为何?”
“常言道『魔由心生』。”
“可为师这一生,自问从未对任何男子,有过半分的非分之想,更莫说……什么肌肤之亲了。”
“我又为何……会生出这等,羞於启齿的异象来?”
“思来想去,为师觉得,或许……还是我的剑心,不够通明,不够纯粹。”
“只要这心中,还存著那七情六慾,便终究会有破绽,便终究会给那外魔,以可乘之机。”
“於是……”
“於是,在三十年前,为师便行了一桩前无古人之事。”
“我以无上剑道,將我心中那喜、怒、哀、惧、爱、恶、欲,尽数斩了出来!”
“化作一丝至纯的剑意,將它洒向凡间。”
“什么!”
陆凌尘又是一声惊呼,那声音,比之方才,还要来得骇然。
斩去七情六慾!
这这是何等样的大毅力,大魄力,又是何等样的残酷!
怪不得,怪不得师尊她老人家,这数十年来,愈发地清冷,愈发地不近人情。
原来……原来她竟是……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心痛,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臟。
他寧愿自己的师尊,会哭会笑,会爱会恨。
也不愿看她,变成如今这般,好似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师尊!您……您何苦如此!”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裴语寒却没有理会他的悲痛,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自从斩去了那一丝剑意之后。”
“果然,我眼前,便再也未曾出现过那等魔障了。”
“我的剑,也终於,达到了那『无情』的至高境界。”
“我本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可……”
她话锋一转,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困惑。
“可就在方才,就在那道紫气冲天而起之时,那该死的异象……它又出现了!”
她转过身,凤目如深潭,望著陆凌尘:
“凌尘,你可知,方才那道『天命偏移』的紫气,出现在何处?”
陆凌尘定了定神,答道:
“弟子方才观星象,那紫气……其源头,应是在东南,姑苏城一带。”
“不错,正是姑苏。”
裴语寒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
“也就在方才,为师心血来潮,忽有感应。”
“在那吴越一带,因著潮信翻涌,地脉变动。”
“那沉寂百年之久的震泽剑墟,竟是再度开启了。”
“而我当年,斩出的那一缕,承载著我七情六慾的剑意……”
“也恰好,就落在了那震泽剑墟之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又偏偏都凑在了同一时刻。”
“凌尘,你说此事,会不会……太过蹊蹺了些?”
陆凌尘闻言,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他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师尊话中的深意?
七情剑意,天命偏移,心魔復发,剑墟开启。
这几件事,若说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
这其中,必然有著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所在。
“师尊的意思是……”
“不错。”
裴语寒眼中精光一闪,已是恢復那无双剑仙的威严。
“为师怀疑,那姑苏城的天命异动,与我这心魔,有著莫大的干係!”
“此事,关乎为师的剑心根本,绝不可等閒视之!”
她看著陆凌尘,一字一顿地说道:
“凌尘,你即刻下山,代为师,去那姑苏城走一遭!”
“务必要给为师,查明这天命偏移的原委!”
“待事了之后,再去那震泽剑墟,將为师的那一缕剑意……取回来!”
陆凌尘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
师尊有令,弟子万死不辞!
更何况,此事还关乎师尊的清誉!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弟子陆凌尘,谨遵师命!”
他抬起头,那双星眸之中,已是燃起熊熊烈火。
“师尊放心!弟子此去,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若真叫弟子查出,是何方的宵小,在背后捣鬼,敢对我师尊行此等褻瀆之事……”
“弟子,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额触青石,声音鏗鏘:
“弟子若不能取回剑意、查明真相,便提头来见师尊!”
他心中更是暗暗立下了一个重誓:
这世间,绝无任何男子,可以那般作践我心中这端丽清冷的仙尊!
若是有……我“麒麟儿”便杀了他!
裴语寒看著他决绝模样,寒眸中闪过一丝暖意,轻轻頷首:
“去吧,凌尘。”
“切记,不可再行先前那般滥杀无辜之事。”
“弟子领命!”
陆凌尘应声起身,那背影挺拔如松,似要劈开崑崙风雪。
正是:
雪斩七情坠尘微,紫侵星斗乱天扉。
百年冰魄藏魔相,一霎潮信动剑墟。
已遣麒麟巡吴越,更焚心火照迷途。
从来天命高难问?却被人间暗槊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