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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日头,已是三竿高了。
这床笫之事,当真是天底下最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帐。
昨儿个还是那恨不得食肉寢皮的生死仇敌,经过这一夜翻云覆雨。
到了今朝,这关係,可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床上,那大红的鸳鸯锦被,早已是揉搓得不成样子,好似那醃坏了的咸菜乾儿。
忽然,那鼓鼓囊囊的被角儿,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著,寧夕瑶一张俏脸,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她扯著被子,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狐眼,就那么偷摸摸地朝著床边那个男人,望了过去。
那男人,自然是陈墨。
他倒是起得早。
不但起了,还將自己身子都擦洗个乾乾净净,换上了一身墨色长袍。
虽说还是有些不太合身,却也比先前那副乞丐的腌臢模样,要强上百倍了。
他正盘膝坐在那八仙桌旁的凳子上,手里头正把玩著那枚“妙乐醍醐玉如意”。
那玉如意,在他手中,宝光流转,霞气氤氳。
陈墨自然知晓,这宝物之內,另有一方天地,蕴含著莫大玄机。
只可惜,以他如今这筑基初期的修为,还远不足以解开此宝的禁制,只能是望洋兴嘆,徒呼奈何了。
寧夕瑶就这么痴痴地看著他。
这一看,倒让她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昨夜里,烛火昏暗,再加上她又是惊又是怕,哪里有心思去细瞧这贼人的样貌?
只觉得是个面目可憎的邋遢乞丐。
可现在,天光大亮,这人又收拾乾净了。
她这才惊觉,这贼人的样貌,竟是十分地不俗。
他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唇若涂朱。
虽算不上是那种惊世骇俗的俊美,却也自有端庄硬朗的男子气概。
只是……
寧夕瑶看著他那一头……乌黑短髮,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这世间的男子,哪个不是长发束冠,以示成年?
便是那乡野村夫,也懂得用根布条將头髮给绑起来。
怎地此人,这头髮,竟是修剪得……如此之短?
忒也奇怪了些。
正自她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的陈墨,却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来,朝著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寧夕瑶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又將头,缩回了被子里。
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扑闪扑闪地,又羞又愤地看著他。
只听陈墨开口问道:“娘子,醒了?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便坏了事。
寧夕瑶身为修道之人,对自己的道体,那是再清楚不过。
只觉得丹田之处,分外沉坠,难受至极,似乎隱隱有物盘踞。
甚至,数量庞大到一时间难以炼化的地步。
这……这分明是……
可也正是因为这物的存在,硬生生地將原本狂暴不安的冰火二气镇压下来。
她那条小命,也就这样给保了下来。
陈墨看著她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听他淡淡地说道:“你我二人,如今已有了夫妻之实,也算是一场……天赐因缘了。”
“只是,外头的麻烦,却也不小。”
“那杨云舟,此人乃是江南烟雨剑楼的高徒。”
“今日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烟雨剑楼势必会察觉,到时派人前来追查,你我……都是个死,得寻个时机离开这姑苏城。”
他看著寧夕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所以,等到你恢復了些力气,便先行寻些纸人草马。”
“用你幽冥教中的秘术《纸灵草傀术》,捏个假象出来,暂且掩人耳目,为我等爭取些时日。”
寧夕瑶闻言,心中又是一震。
虽满心疑惑,却也知道陈墨所言非虚。
烟雨剑楼势力庞大,又极其护短,若真被他们盯上,以她此刻状態,绝无还手之力。
只是这贼人……甚至连圣教里用纸人掩人耳目的秘术,他都了如指掌!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心中惊涛骇浪,可面上却是不敢再有半分违逆。
事已至此,她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点头,又能如何?
只得从被子里,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陈墨见她应下,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自己昨日杀了杨云舟,改了天命,虽暂时得了好处,却也扰乱天机,往后定然会牵扯出诸多因果。
但这九州大势,大体上还是会顺著先前的“剧本”走。
眼下的情节,该是第一章《仙子的修行》,接下来便是第二章《魔宗肆虐》。
而连接这两章的关键,便是一月后在吴越之地开启的震泽剑墟。
想要在接下来的乱局里立足,震泽剑墟里的至上秘宝,绝不能落入手他人之手。
只是在离开姑苏城去剑墟之前,还有一样东西——“镇妖司的腰牌”,必须要先拿到。
原先游戏里的支线任务,诸如“寻猫”、“通茅厕”、“惩治恶霸”的零散活儿自然不必理会。
可唯独这件事,关乎后续能否多条路子走,万万不能错过。
陈墨转而又问道:“娘子,为夫再问你一事。”
“最近,可曾听到这姑苏城內,有什么……邪异之事发生么?”
寧夕瑶本是不想理他,咬了咬下唇,囁嚅半晌,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起过……说是城东柳巷里,近来出了怪事。”
“里头的好几家窑子,都有姐儿怀上了怪胎。”
“生下来的……不是人,是长著猪鼻子的妖怪……”
陈墨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容。
既已知晓柳巷有妖邪作祟,想来那镇妖司的人,也该如他前世记忆里一般,在此处候著了。
镇妖司专管九州妖邪之事,这般离奇案子,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此刻已在暗中查探。
他站起身来,將那玉如意揣入怀中,走到床边,替寧夕瑶掖了掖被角。
“娘子,你且在此好生歇息片刻,莫要乱动。”
“为夫要去一趟城东的……锁春阁。”
“陈墨!你这淫贼!当真是恬不知耻!”
寧夕瑶一听这名字,便知是那烟柳巷之地。
一股子无名邪火,瞬间便衝上了脑门!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妒的。
她想也不想,便脱口骂了出来。
老娘这般国色天香的魔门圣女,委身於你这贼人,你竟是得了便宜还不知足!
刚下了我的床,便又要去找那些个迎来送往的流鶯娼妓!
难道……难道我寧夕瑶,竟还比不上那些个下贱胚子么!
这念头一出,连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自己这是在吃醋?
这些个心绪,比那丹田里的那些,还要让她觉得噁心,觉得……无地自容!
看官您瞧。
这女人心,当真是那海底针,天边云,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教人是摸不著,也猜不透。
前一刻还恨不得將你千刀万剐,后一刻,却又为你爭风吃醋。
这箇中滋味,怕是只有细细琢磨,才能品出一二来。
正是:
蛇隱雾縠窥真色,狐听更筹误假盟。
冰蟾亦惑火宅相,风絮偏迷孽海程。
天机晦暗谁能测?俱在陈墨掌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