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 兰州终日积雪,寒风益加凛冽。
至夜,屋内地龙烧得极旺, 安神香燃尽, 只余一室婬气。
楚常欢蜷在被中,露出一双光溜溜的手臂,却?因梦魇之故,身上覆了层冷汗。
染了蔻丹的纤长手指陡然抓紧被褥,手背青筋无声?虬突。
“靖岩……”
顾明鹤割了半盏心头血,回到床前?时便听得他如此叫唤那人的表字。
温润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戾色,转瞬就爬满了整张脸。
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初。
顾明鹤俯身唤醒楚常欢, 一面替他擦拭汗渍一面关切道:“又?做噩梦了?”
楚常欢尚未醒神,目光呆滞, 心有余悸。
顾明鹤将他扶坐起来,哄着他饮下自己的血。
血腥之气扑了脸来, 楚常欢本能地作呕,却?被夫君箍紧身子?,不得逃脱。
“乖,喝了它, 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顾明鹤柔声?道, “无论是狼, 还是梁誉,以后统统要从你?的梦境中消失。”
楚常欢拧眉抗拒:“明鹤, 我不想喝……”
“不可以——顾明鹤道,“你?生病了,唯有夫君才能治愈你?, 别让我担心好吗?”
楚常欢记不清自己到底喝过多少他的心头血,每回闻到这股气息,他都要恶心反胃。
可顾明鹤有的是法子?哄他,让他乖乖喝掉杯中的黏稠血液。
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楚常欢最后还是会饮尽,一滴不剩。
待喝完这杯心头血,顾明鹤立刻喂一枚蜜饯与他:“吃点蜜饯,就不会难受了。”
蜜饯虽甜,却?无法掩尽满嘴的血腥气,楚常欢终是难以忍受这股子?味道,趴在床沿呕吐起来。
顾明鹤用绢子?擦净他嘴角的秽物,又?斟一杯温水与他漱口。
楚常欢接连作呕,恨不能将吞进肚子?里?的血全部吐出。
一双眸子?通红湿润,鸦羽似的眼睫亦被泪水浸润,不禁令人怜惜。
他扣住顾明鹤的手臂,泣声?央求:“明鹤,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也?不想喝你?的血,别再逼我了好不好?”
“欢欢,我怎舍得逼你?呢?”顾明鹤抱紧了他,叹息道,“可你?不爱我了,若不如此,我们的夫妻情?分如何延续?”
同心草早已?在楚常欢的体?内根深蒂固,他闻言蓦然一惊,心里?无端涌出几分愧疚,忙抬头看向他:“明鹤,我……”
微顿几息,嘟囔道,“我爱你?。”
顾明鹤笑了笑:“等你?心里?只有我一人时,才是真的爱我。”
河西荒凉,纵然是兰州府也?不及汴京那般热闹有趣,如今又?逢隆冬,更添乏味。
楚常欢在金笼里?关了大半年,早已?忘了坊市之繁华,眼下兰州尚安宁,顾明鹤得闲时便带他至各处瓦肆看戏听曲。
河西的饭食不合他的口味,他总惦记着云生结海楼的菜,顾明鹤又?命人从京城请来几位厨子?,为他烹饪佳肴。
倘若楚常欢偶尔犯懒不愿出府,顾明鹤亦会耐性相陪,教他识文知字,研习笔墨。
今日练了许久的字,手腕有些?泛酸,楚常欢不禁撒娇:“明鹤,我手疼。”
顾明鹤瞧着满桌的鬼画符,轻声?叹息:“为夫头更疼。”
楚常欢嘀咕道:“我胸无大志,又?不用科考取士,读书识字作甚呀……”
顾明鹤无奈摇头,复又?握住他的手,抚平了宣纸:“你?今岁及冠时,岳父曾赐你?表字,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楚常欢道,“清泽——父亲赐我清泽二?字。”
顾明鹤引他沾墨,在纸上落笔:“君子?之泽清如水,欢欢便如这‘清泽’二?字淳澈无暇。”
笔墨晕开,两个遒劲娟秀的字跃然纸上。
楚常欢定睛一瞧,问道:“这是我的名字?”
顾明鹤点头道:“对,是你?的表字。”
这两个字有别于他的鬼画符,令人赏心悦目,楚常欢看得愣神,旋即对顾明鹤道:“明鹤,你?再教教我。”
顾明鹤故意?拿乔:“不是不想学了吗?”
楚常欢赧然道:“可是你?的字好看……”
顾明鹤含笑捏了捏他的脸:“行,那就再教教你?。”
*
冬月初,夏军自北面的寞钴草原进犯,顾明鹤与老侯爷父子?齐上阵,虽能防守,却?无法退敌,两军之战力悬殊着实有些?差距。
年底,小皇帝一纸诏书将驻守雁门关的辅国将军梁佑调至兰州,与嘉义侯父子?共同退敌。
前?线战火连天?,顾明鹤已有好几日没回驻军府了,楚常欢忧心忡忡,一闭眼便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又?过了四五日,顾明鹤风尘仆仆返回驻军府,楚常欢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明鹤,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外面战况如何了?听说此番大夏派的是天?都王野利良祺为主帅,你?和父亲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