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处长是想现在就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的。
因为他知道一旦明天召开发布会,就会错失今晚的机会——而明天的报纸,一定会大规模刊登张安平被捕之事,等到明天开新闻发布会,必然会因为绝对的反差,继而让舆论大变。
届时,舆论的刀将直指四大家族。
这是一个很不利的局面——但处长再三思索后,依然决定营造这个不利的局面。
为什么?
因为冲击,因为震动,因为……感悟!
清廉如水的张安平,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人总会对美好的事务心存向往,更遑论处长做梦都想营造一个清廉的国民政府。
正是因为这种心态,处长才决意“殊死一搏”。
接下来,因为张安平贪污事件的绝对反转,四大家族必然会成为舆论声讨的对象——他是既得利益中的一员,如此做确确实实是在损害他本身的利益。
可不破不立!
他有多少次试探性的想要从侍从长手里获得无限制反腐的权力?
可是,没有成功过一次!
每一次都是附加诸多的限制——反腐就如同治疗腐烂的伤口,若是不能将腐肉挖掉,抹再多的药也没用!
可是,侍从长就是不让他如愿。
作为“处长”,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在大方向上违背侍从长的意志,但挖掉腐肉的心思,却从未熄灭过一天。
就像这一次他选择拿张安平开刀——张安平有功,有侍从长的信任,按理说不应该成为他祭天的对象,可他偏偏就选择了张安平。
为什么?
因为,他铲除腐败的心思从未熄灭过,而张安平,当这个杀鸡儆猴的“鸡”(对上)、杀猴儆鸡的“猴”(对下),实在是非常的完美。
这便是他借势而为的初衷——侍从长或许是为了平息舆论,但处长更多的是用张安平的血,警告一下愈演愈烈的贪污之风,并为终究要进行的铁血反腐而铺路。
在绝对光明的意志中,任何的牺牲对处长来说都是值得的。
为了遏制腐败之风,他连张安平这样的功臣、忠臣都去算计、都去牺牲,那么,在被张安平的清廉冲击后,他选择用这种类似逼宫的方式来迫使侍从长对他的反腐之举进行授权,自然就不奇怪了。
……
处长在卡着时间,没有火急火燎的去找侍从长“汇报”,但消息的传递,却是他挡不住的。
郑耀全派心腹去打探,短短二十分钟就能得到讯息,那有心关注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收不到消息?
医院。
毛仁凤的病房中,毛仁凤和郑耀先两人神色阴沉如墨,巨大的挫败感将两人团团笼罩。
张家,竟然没查出来经济问题!
这特么的!
毛仁凤只觉得这个事实严重的毁三观——张安平,你表舅可是戴春风啊,你表舅捞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有这么一个榜样在,你们父子俩,怎么对金钱没有一丁点的欲望?
你们父子,特么的还是人吗?
面对这无懈可击的张安平,毛仁凤又一次生出了要命的无力感,明明都这样了,你张安平还能翻盘,天理、天理特么的还有没有了!
又是一次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经典失败!
“老七,这一次……这一次咱们兄弟,怕是要折了!”
毛仁凤心如死灰,不是他毛仁凤不给力,实在是天杀的张安平“不讲道理”啊!
这一次都没折掉他,这以后怕是神仙来了也打不垮他啊!
但如果说算计张安平的失败,是布局的失败,那算计张安平失败后,他毛仁凤的未来呢?
“局座,我这里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郑耀先斟酌用词,压低声音说:
“我从二厅那边了解到,之前有人想让张安平自杀谢罪。”
自杀谢罪?
毛仁凤一愣:“不会吧?这不至于……这么狠吧?”
他忍不住倒吸冷气,自杀谢罪?这怕是逼其揽锅自尽吧!
毛仁凤小声问:
“是那位的意思?”
郑耀先依然小声:
“应该是!我琢磨这么做,一则是可以借机掐断洋人调查的路径,二则是借张安平的血震慑其他人,毕竟只有那位对腐败一直持铁血态度。”
一抹难以察觉的惊喜浮现在了毛仁凤的嘴角,伴随着一声充斥着侥幸的赞叹后,毛仁凤轻声说:
“都说棋从断处生,没想到你我兄弟的运道竟然如此之好!”
“这老天爷,都站在你我兄弟身边啊!”
毛仁凤的话语中充斥着惊喜,绝地求生后的惊喜。
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很简单,一旦张安平脱困,那么,侍从长和处长两人,因为这一次的事对张安平还会信赖有加吗?
处长不好说,毕竟是个年轻人,容易冲动、容易被感性驱使。
可侍从长那是什么人?
现在对不起张安平在前,他还会对张安平像以前那样的信任吗?
保密局局长,那可是最嫡系的心腹,一旦这样的人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以侍从长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去赌的。
这就意味着张安平,即便是脱困了,也不能取代毛仁凤。
当然,毛仁凤也清楚这也只是暂时——张安平太年轻了,他有大把的时间让侍从长重新见识到他不变的忠诚。
见毛仁凤又是斗志激昂的样子,郑耀先终于放心,心说做卧底做到自己这种程度,太难了、太难了!
竟然还得操心对手是不是放弃抵抗了,还得鼓励对手!
太难了!
心中感慨的同时,郑耀先眼珠子一转,用阴险的口吻说道:
“局座,咱们能不能给张安平泼点脏水?”
毛仁凤一愣:“脏水?怎么个泼法?”
“这家伙,一厘钱都不带贪的,这做派哪像咱们党国的官员?要不咱们放出风声,就说张安平有可能是共党的卧底?”
听完郑耀先的话,毛仁凤忍不住苦笑起来:
“老七,你是昏头了啊!”
毛仁凤无奈的说:
“你郑耀先可能是共党的卧底,我毛仁凤可能是共党的卧底,可你要是说张安平他是共党的卧底,我敢说第二天,就有人敢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才是卧底!”
特务这一行,通共这一顶帽子,扣上后能轻易的坑死许多人——这也是王天风当众指责毛仁凤、并恶意满满的说你毛局座怎么跟共党卧底似的以后,毛仁凤就必须要收拾王天风的原因。
要不是王天风诈死并做到了“人们认知中的死亡”,毛仁凤不管怎么样都得继续咬着王天风。
郑耀先似是对毛仁凤的话不信,犟道:
“他张安平怎么就不能是共党的卧底?”
“一毛钱不贪,那个郑翊跟了他那么久,也不见他下手,财色都不感兴趣,怎么就不能是共党卧底?再说了,捕风捉影的事罢了,又不需要证据,凭什么不能这么说?”
“就因为他是张安平!”毛仁凤无奈说:
“虽然是对手,但这种捕风捉影之事,纵然是我听了也只会呵呵一笑,其他人更是只会怀疑放出这风的人别有用心,老七,这件事上你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很容易引火烧身!”
郑耀先一脸的不忿,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应是。
……
郑耀先能想到在毛仁凤面前歪嘴说张安平可能是共党的卧底,那其他人也能想到!
孔公子就想到了,且也付诸行动了。
“处长,姓张的绝对是共党的卧底,我长这么大,不贪财也不好色的党国官员,我一个没见过!他张安平不贪财也不好色,跟个圣人似的,所谓大奸似忠,这种人一定不是好人——他绝对是共党卧底!”
孔公子特意跑到处长跟前说出了自己的重大发现——和毛仁凤一样,跟张安平属于是不死不休的孔家,同样时时关心着张安平,当得到处长的资产清查查了个寂寞以后,孔公子就想到了泼脏水的这一招。
特务这一行,扣一顶通共的帽子,不信你张安平还能翻身!
看着一脸激动、像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孔公子,处长心中的杀机却差点摁不住了——什么叫不贪财也不好色的党国官员你一个都没见过?
咳咳,话说他之前想当然的要牺牲掉张安平,就是冲着这一点去的,姓孔的现在当着他的面说这个,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处长维持着对孔公子一贯的和色:
“此事,你没向姨夫说过?”
孔公子摇头,一脸的不解——这事我跟我爹说什么?
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说:“这个发现,你最好是跟姨夫沟通沟通,你啊,要相信姨夫的智慧——好了,我还有公务要忙,我让让送送你?”
孔公子就这么一脸懵的被送了出来。
而在孔公子离开后,处长的神色就变得无比的冷冽——世人皆知他对贪腐深恶痛绝,但除了侍从长,却没有人知道处长一直在想办法拿这些亲戚开刀。
但处长是个政治人物,自然不会傻不拉几的将本心展露出来,因此在明面上,他跟这些“亲戚”的关系都不错。
这也是孔公子为什么大刺刺的就来找他“举报”的原因。
“张安平通共?”
处长目光冷冽,对孔公子的草包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你怎么不说本处长通共?
党国上下,谁都可能通共,可惟独他张安平,是最不会通共的一个!
否则,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有像孔公子这样的白痴,才会说出这话吧!
啪!
和处长想的一样,孔公子兴冲冲的跑去见自家老爹,将自己的“惊世”发现告知了他老爹后,就迎来了孔老爷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痴东西?”
“他张安平要是通共,这保密局上下、这党国上下,怕全都是共党了——丢人现眼的玩意,以后你要是再找张安平的麻烦,我亲自打断你的狗腿!”
孔老爷气急败坏,好在没有真的抄起棍子动手,气呼呼的发泄一通后,他怒斥道:
“你,顺便通知你那几个弟弟妹妹,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些!”
“这段时间谁要是招摇,谁要是被报纸钉在耻辱柱上,我亲自清理门户!”
孔老爷的嗅觉不是吹的,眼下的舆论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他了解侍从长的为人,知道侍从长是不会自毁“长城”的。
甚至他一度认为洋人的施压,同样不会让“简在帝心”的张安平吃瘪——但当处长拿下张安平、抄了张家后,孔老爷就胆寒了。
他孔家跟张安平对垒了多少次?
可结果呢?
张安平依然侍从长的心腹爱将!
但现在,处长出马了,张安平直接垮台了——这让他看到了侍从长对处长的(传)决(位)心。
而对张安平毫不犹豫的清算,也让孔老爷意识到了这个“外甥”的心狠手辣,意识到了“外甥”对贪污腐败的恨意。
嗅觉敏锐的孔老爷,意识到那个对他们和和气气的“外甥”,怕是一直在暗暗的磨着屠他们这帮亲戚的刀!
这才有了对儿子的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