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庭内部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权力真空。颉利可汗被亲卫拼死救回时,已经意志消沉,时而呆坐不语,时而癫狂怒吼,显然身心遭受了难以恢复的重创,已无法理事。突利可汗伤势更重,且因其鲁莽举动招致大祸,威信扫地,被忠于颉利的贵族暂时软禁。
王庭留守的重臣、贵族、设(部落首领)们紧急召开了会议。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毕玄身亡,可汗被废,精锐尽丧……这几乎是将突厥汗国的脊梁打断了。如何稳定局面?谁来主持大局?如何应对那个恐怖的中原人可能的下一次行动?如何震慑内部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如山。
争吵、推委、相互指责、暗中结盟……在最初的恐慌过后,权力的诱惑开始显现。颉利的儿子迭罗支(又称阿史那·摸末)年纪尚轻,且并无显赫战功和威望,难以服众。突利派系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其他有资格竞争汗位的阿史那王族成员,如颉利的弟弟阿史那·苏尼失等,开始活跃起来。
就在这纷乱之中,一个原本并不十分起眼的人物,逐渐走到了台前。
阿史那·社尔。
他是处罗可汗(颉利之兄)的次子,也就是颉利的侄子,突利的堂兄弟。年纪约在二十五六,在注重勇武和资历的突厥贵族中,算是年轻一代。社尔与许多骄奢淫逸、只知争权夺利的王族子弟不同,他自幼聪慧,不仅精于骑射,更对中原文化、兵法政略颇有兴趣,曾暗中招揽流落草原的汉人儒士学习,见识远超一般草原贵族。他平时为人低调谦和,不显山露水,但在几次内部征讨叛逆和对外小规模冲突中,已展现出冷静的头脑和不错的指挥才能,在部分中下层将领和渴望变革的年轻贵族中,积累了一些声望。
更重要的是,在此次惊天变故中,社尔因为并未随颉利出征,得以保全实力。他麾下直属的数千部众,是王庭附近少数几支建制完整、战力可观的部队之一。当其他贵族还在争吵不休时,社尔已经悄然行动。
社尔首先以稳定王庭、护卫可汗为名,迅速接管了于都斤山牙帐的部分防务,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关键位置。同时,他利用自己相对清白的身份(既非颉利直系,也与突利保持距离),以团结各部、共度时艰为口号,积极游说那些惶惶不安、又对迭罗支或其他竞争者缺乏信心的中小贵族和将领。
他很聪明地没有立刻打出争夺汗位的旗号,而是高举“维护突厥汗国生存”的大旗。在会议上痛陈利害:“如今大敌当前,内部若再分裂争斗,我突厥将有灭族之祸!当务之急,是推举一位能团结各部、冷静应对的贤者,暂摄大局,稳定人心,恢复生产,重整武备,同时派出使者,谨慎打探南方态度,避免再次冲突。”
这番话说到了许多担忧部落存亡的首领心坎里。相比起那些只想着争权夺利的王子王孙,社尔显得更有大局观和责任感。而且,他手握兵权,却又表现得谦逊务实,愿意“暂摄”而非强夺,给了各方一个缓冲和观察的台阶。
与此同时,社尔暗中联络了部分对颉利长期政策不满、又看好他潜力的实力派贵族,许以未来利益。对于颉利和突利的旧部,他采取分化策略,拉拢中下层军官,对死硬派则暂时监控、孤立。
在消息传开约半个月后,在一次由大部分王族和重要设参加的“忽里勒台”(部落议事大会)上,阿史那·社尔在相对“平和”的氛围中,被推举为“监国叶护”,暂时代理可汗职权,处理汗国一切事务,直至颉利可汗康复或产生新的众望所归的可汗。这实际上,已然确立了社尔在突厥汗国的最高统治地位,只是披上了一层“临时”、“代理”的遮羞布。
社尔上台后,展现出了与颉利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第一时间严令各部不得擅自寻衅南下,尤其是严禁任何针对中原人及其相关势力的报复行为,违者严惩不贷。他派出多路使者,携带相对谦卑的礼物和文书,前往南方,试图与天道盟甚至其他中原势力建立联系,探听虚实,表达“和睦”之意。
对内,他着手整顿混乱的秩序,抚恤伤残士卒,减免部分赋税以安抚牧民,同时大力提拔年轻有为之士,整合那些因颉利倒台而失去依附的中小部落,悄然扩充自己的实力。对于薛延陀等蠢蠢欲动的铁勒部族,他采取怀柔与威慑并举的策略,一方面承认其部分自治权,减免贡赋,另一方面又集结兵力在边境巡弋,显示肌肉。
社尔很清楚,突厥汗国如今外强中干,元气大伤。他的首要任务是生存和恢复,而不是复仇或扩张。那个名叫易华伟的中原人,如同一柄悬在整个草原头顶的利剑,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甚至秘密下令,搜集所有关于易华伟和天道盟的情报,越是详细越好。
……………
当草原陷入权力更迭与恐惧震荡之时,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飞跃长城,传入了中原。
长安。
李渊在接到边关急报和潜入草原的细作传回的消息时,正在与裴寂、萧瑀等心腹商议应对大夏北犯之事。当听到武尊毕玄被一指化灰、颉利、突利被废双腿、三千突厥铁骑尽成残废的描述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此言……当真?”
良久,李渊才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茶盏差点掉落。
“多方验证,细节或有出入,但大体属实。”
负责情报的官员额头见汗:“如今草原已乱,颉利之子迭罗支难以服众,其侄社尔被推为监国,正竭力稳定局面。”
李世民眼中精光闪烁,沉吟道:“父皇,此乃天赐良机!突厥经此重创,短期内绝无力南顾。我们或许可考虑与这社尔暗中联络,牵制窦建德、王世充?”
李渊却面露忧色:“突厥之患暂解,固然是好事。但那天道盟主……其武功竟至如斯境地?一人可敌一国精锐?若他日南下……”
这才是李渊,乃至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中原势力主君,心中最大的震撼与恐惧所在。易华伟展现出的,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武勇,而是近乎“人形天灾”般的战略威慑力!天道盟拥有如此人物,其威胁程度,瞬间超过了所有割据势力,甚至超过了突厥!
洛阳。
王世充闻讯,先是狂喜:“颉利老儿也有今天!哈哈!”但随即,笑容便僵在脸上,转而变得无比凝重,甚至有一丝惶恐。
“无名……他如今人在草原?他会不会……顺手把我们也……”
王世充素来多疑狡诈,此刻更是疑神疑鬼。他加紧了对虎牢关等要隘的防守,同时秘密派遣使者,携带重礼,想方设法试图与草原上的易华伟取得联系,哪怕只是表达“敬意”,也想摸清这位煞星的动向和意图。
河北。
窦建德闻报,拍案而起:“真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