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
陈锦璇不解道:“老爷看上她什么?长得漂亮?”
“刚才在店里你有没有听见客人挑逗她?”
陈锦璇点点头,“听见了。”
“你能听出来那个客人是哪里口音吗?”
陈锦璇摇摇头,“只能听出来是北方口音。”
“他的口音听着有点像鲁西南口音,但应该不是山东人,最大可能是皖北亳州人,因为他衣服上有一股焦糖甜香,混着蜜香味和药草清香,我没闻错的话,那是蜜紫菀的味道。
在外面走动的亳州人十有八九是药材商,通过口音和药香味反推一下,猜他是亳州人大概错不了。”
“老爷你好利害,我只能闻到甜味。”陈锦璇恭维一句,又说道:“不过他隔我们这么远味道都能传过来,平日里肯定经常接触蜜紫菀,味道日积月累,卖药材的可能性很大。”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不管有没有猜准,他多半是外省人,和他同桌的两个人个头不小,南方人里不多见,应该也是外省人。
他们三人身上的西服料子是爱尔兰亚麻布,亚麻布什么特性你知道吧?”
“容易皱,要经常熨烫打理,他以前有几件。”
“那你知道价格吧?”
“好贵的,做一身西服要500多卫生纸。”
“卫生纸是什么钱?”
“1944年发的军票,官价和日元一比一。”
“哦。”冼耀文心里换算一下500军票相当今日台币的价值,“你那个大概是法国亚麻布做的,500军票应该做不了一身爱尔兰亚麻布的西服,特别是威廉·克拉克父子公司出产的亚麻布,整个台湾只有荣町的林记洋行才有货,前些日子我去看过,做一身纯亚麻奶油色西服要1200元台币。”
陈锦璇吃惊道:“这么贵?”
“全世界最好的两个亚麻布牌子中的一个,价格肯定贵。”
“那三个客人都是大老板?”
“生意应该有点规模,所以三人不像是来景美贩药,倒像是专程过来吃饭,她能吸引外省有钱人专程过来吃她做的菜,你觉得会是单纯因为她做的菜好吃,吸引人慕名而来吗?”
陈锦璇摇摇头,“吸引本省人有可能,外省人不太可能,本省人和外省人只是表面和气,底下对立很严重,这种乡下馆子的消息,本省人不会告诉外省人。”
“那他们怎么知道的,总要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很可能就在这位老板娘的北方国语口音里。”
陈锦璇贴在冼耀文耳边说:“老爷,你说她会不会以前去过大陆?”
“可能吧。”冼耀文在陈锦璇小肚子上拍了拍,“先不说这个,等下我会会她,月色不错,赏月吧。”
陈锦璇换了一个能更舒服观天的躺姿,美美地望向月亮。
此时,不挂牌的袁记造币厂,陈燕站在一张工作台前,欣赏台面摆着的各种德国银制银币。
世界是一个大草台班子,这一点在袁大头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还在外面流通的袁大头存在着不少假货,有一些是军阀级别的地方社团印制,也有一些是街道级别的地方社团印制,九龙城寨、庙街、深水埗福华街都有小型造币厂,精品按真的用,次品按假的卖。
版本多了,真假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买卖双方认,假的也是真的,就仿佛某些银行卖的金条,你甭管它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只要你不打开外包装,银行将来还会按真金条回收,“金条”起到的就是白条的作用。
陈燕捻起一枚簇新的袁大头,用嘴吹了一口气,拿到耳边一听,再换一枚脏兮兮的袁大头如法炮制,她得出结论,自家造的袁大头声音更为清脆。
袁大头扔回台面,她又捻起一枚次品鹰洋,做工比真的还好,边缘锉纹采用机床锉,没有真币手工锉纹的深浅不一和随机断纹。
机床锉改成手工锉不难,只是没有改进的必要,鹰洋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版本,就仿佛“职员”,迟到五分钟都足以上纲上线,以战争为对比,五分钟会输掉决定国运的战役,对其态度要的就是吹毛求疵。
总之一句话,鹰洋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加上“低成本”三个字就做不到。
袁大头正好相反,就仿佛“老板”,即使三年不给员工发工资,员工也必须理解老板,不能贻误老板搂妹子、抽华子、喝台子的时机。
毕竟有些事现在不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了,要的就是一个宽容。
陈燕将鹰洋扔回台面,穿过印造车间,来到包浆车间,从铁框里捻出一枚脏兮兮的袁大头成品,用手绢一擦,成品看着与外面流通的别无二致。
随机抽检了几枚,她又来到包装车间。
车间里,三名女工哼着歌,手在台面的袁大头长龙里随便一抽就是标准的50枚,用油纸一卷,外面再裹一层红纸,一封袁大头包装好了,拿起边上的印戳往封上一盖,多出几个字——天津造币厂,民国三年制。
陈燕驻足看了一会,拿起10封用报纸裹好,放进自己包里,随即来到墙边,拿起挂在墙上的出货登记册,在上面添了一条出货记录。
离开造币厂,她来到九龙城寨。
一个吃蛇的档口,她亲自在蛇笼里挑了四条蛇,一条金甲带,一条过树榕,一条饭铲头,还有一条贯中蛇,用来烹饪蛇菜中最名贵的一道“一气贯三焦”。
按照过去的老规矩,给了摊档老板一枚鹰洋当赏钱,她坐于一张空桌前,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修长的银质烟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通体洁白,直径不到市面香烟的一半,长度两倍有余。
这是香港卷烟厂试制的女士过滤嘴香烟,没有包装、没有品牌,也没有上市销售,只通过陈燕散给一批“特定”的女烟民品鉴,经过一段日子,约定俗成有了一个名字——特供。
她拿出一个修长的打火机点着香烟,优雅地吸了一口,噘起嘴吐出一个烟圈,随着烟圈变大,她又吐出一个烟圈从前一个烟圈中间穿过。
烟圈一个接一个,她玩得不亦乐乎。
吐烟圈很邪乎,少数人一学就会,多数人永远学不会,她是一学就会的少数人,见冼耀文玩过一次,问了问其中诀窍,然后就会了。
当她吐出第七个烟圈,肖天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从包里取出用报纸裹好的袁大头,放在桌面推给肖天来,“明天你去澳门的赌场试试。”
肖天来右手按在报纸上,说:“什么时候能大批出货?”
“现在二十四小时机器不停,一天能印七万枚,凑够一百万枚给你送来。”
“好。”
肖天来抱起报纸就走,一点要和陈燕共进晚餐的意思都没有。
陈燕目送肖天来离开,心里暗赞冼耀文一句仁义。
冼耀文自从上次在山今楼见了一次肖天来,这位老队长一直没有找过他,也没有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招摇,肖天来这么会做,他也投桃报李,袁大头这桩生意带上肖天来,让其分一杯羹。
正事搞定,今天没有其他正事的陈燕心神松弛下来,手放在颈后扭了扭脖子,感觉身上有点酸软,想着吃完饭去张记松松骨,不要张记服务,就找张记的儿子,小雏鸡一只,白白嫩嫩,手按在身上酥酥麻麻,心痒痒。
“唉,先生看来是不会采我这朵花了,荒了快一年,不守了,找只雏鸡补补身子。”
“先生、夫人,溪香鱼马上就好,可以吃了。”
“来了。”
冼耀文带着陈锦璇坐起,来到竹簰中央的矮桌边坐下,看着女人用长竹筷从锅里捞起最后一条鱼,“还不知道老板娘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