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城中二品以上的,内阁次辅袁文英、礼部尚书秋亭建、工部右侍郎、京兆尹少卿还有京外被“牵机引”控制的官吏,该怎么收归到他手里来?——靖安死了,他作为女婿,接手靖安留下的遗产,难道不合理吗?
若没有这些遗产,他凭什么还要温言软语地捧着、顺着、伺候着这该死的油大饼?
崔玉郎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面目上却纹丝不动,低着头的神情,像宣纸洇开的淡墨山水。
他特意显露出左脸。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的漂亮。
他怎么会不漂亮?
他有如此漂亮的亲娘——亲娘若是不漂亮,又怎么会被只将江南士族门阀出身当人的崔白年看中,被拐带到床上?
他漂亮,他微微下垂眼眸,露出左脸,眼睫便像鸦雀的翅膀,在远山的轮廓在雾气里软了边角,映在昏黄的光中,连悬停的云朵都可为他驻足。
崔玉郎不动声色地推开傅明姜,站起身来,俯下腰,在傅明姜鬓角虚空亲吻:“.麟娘,早些睡吧,后两日是母亲头七,你虽怀着身子,却也应当去跪一跪。”
崔玉郎温柔熨帖的态度,叫傅明姜极为受用,伸长脖子意欲回之以亲吻,崔玉郎却已站直身,叫她扑了个空。
傅明姜不恼,以为崔玉郎与之玩笑,虚拍两下后便撑着腰肢起身坐到菱花镜前。
靖安派给她的傅孺人上前为其梳发,傅孺人余光瞥向铜镜,女人人影模糊,但有藏不住的骄矜。
“.你说,母亲死了,玉郎就不会待我好,日日撺掇挑拨,要我为自己盘算,提防着他.”
傅明姜得意洋洋:“如今岂不打脸?”
“母亲死了,玉郎便怜惜我丧母之痛,待我是一日比一日温柔,一刻比一刻缱绻.”傅明姜轻声一哼:“叫我看,左右是孺人你呀,没嫁过人,年岁又大了,便看不惯年纪轻的小两口恩爱缠绵。”
傅孺人双目赤红,眼皮肿胀,分明是刚哭过。
傅明姜看着生气,一把将几桌上的流苏鎏金簪丢到傅孺人脸上。
尖锐的簪脚滑坡傅孺人眼角,破了皮沁出血来,来不及擦拭便当即跪下去。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不哭,只因我还怀着孩子,若是我抑制不住,悲痛过度,岂不是叫孩子难为?”
傅明姜莫名生出暴怒:“那是我娘!我岂能不悲?再者说,我与她不过是吵了两句嘴,她便恶狠狠地扇我巴掌,她又是个什么好母亲?我还怀着孩子呢!”
傅明姜说着便委屈起来:“便是我那公公,见我快生了,也是流水似的从东北送东西进来,今天一盘燕窝,明天一张虎皮.我娘呢?素来嘴上说着最是喜爱我的亲娘呢?她可曾送什么礼来?可曾为我想.”
傅孺人受靖安恩惠良多,未待傅明姜说完,便带着哭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殿下何曾未给您留下宝物?”
傅孺人自怀中掏出一张折迭成四四方方的纸,哭道:“殿下身子骨不好时,便将此方交予奴婢,说这是您保命的法子,崔家狼心野心,甚至胆敢私通外敌,您一旦丧母,崔家是神是鬼是佛是妖,谁也无法预料——”
傅孺人哭着将手中纸方,双手呈递上去:“您捏着这方子,便是捏着千百人的命,崔家若是鬼妖,这千百人便是为您挡命的盾、为您除妖的剑,是您重拾‘青凤’的要秘”
傅孺人话音未落,傅明姜一把拽过纸方,飞快打开来看,当即脸上变了颜色。
是“牵机引”的解药方子!
傅孺人肝肠寸断地复述靖安告长女遗言:“您阅后便将此方焚烧,脑子千万牢牢记住这方子的药材与剂量,切记不可向崔家透露一二——”
傅孺人的话,还漂浮空中,尚未落地。
傅明姜却如寻到猎物,着急向主人通禀的猎狗,顾不得高耸的肚子,立刻站起身来,扬起声音高声唤道:“玉郎!玉郎!你看母亲给我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