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肯定能批下来,陈书记那边都打过招呼了。”
高林心里一松,脸上也带了笑:“那就好。熬过国庆这几天高峰,等配额下来,我这小店的日子也能宽裕些。”
他隨口感慨:“七天假,这人山人海的,备料真是愁死人。”
这话一出,葛经理和刘文韜同时愣了一下,隨即都笑了起来,笑得高林有点莫名其妙。
“小高。”葛经理胖脸上满是促狭。
“国庆假哪有七天?今年拢共就放三天!一號、二號,加上三號星期天!”
高林一怔,脸上瞬间有些发烫。
他猛地记起,1982年,还远没有“黄金周”的概念。
国庆节法定假日只有两天,今年也就是碰上三號是周末,才有三天假期。
他下意识的当成了七天,此刻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他赶紧端起粗瓷碗喝水,掩饰那一丝窘迫:“看我这记性!忙晕头了,忙晕头了...
刘文韜笑著摇摇头,没再打趣他,转而问道。
“小高,还有別的事要我们搭把手的不?儘管开口。”
高林放下碗,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柜檯那边。
云苓正低著头,专注地清点著抽屉里散乱的毛票和分幣,手指灵巧地將它们按面值叠好綑扎。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门框,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段白皙的后颈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高林收回目光,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是有件事...想托两位经理帮帮忙。”
他顿了顿:“能不能弄到手錶的票?”
“手錶票?”葛经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胖脸上显出些踌躇。
这年头工业券、购货券都是紧俏东西,手錶票更是稀罕物。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眼神飘忽著,似乎在盘算其中的难度和人情。
一旁的刘文韜却像是早有预料,脸上没什么波澜,只乾脆地点了下头。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想办法。”
他语气篤定,仿佛只是答应去买两斤豆腐。
葛经理一听刘文韜应承得如此爽快,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人在黄海饭店当家,事事都要爭先,尤其在刘文韜面前,更不能露了怯,落了后。
他立刻挺了挺腰板,脸上那点犹豫瞬间被一种“捨我其谁”的豪气取代,声音也拔高了。
“哎!老刘你能弄,我老葛就弄不到了?小高,放心!手錶票是吧?我也给你弄一张!”
他拍著胸脯,中山装下紧绷的纽扣仿佛又承受了一次衝击。
刘文韜瞥了葛经理一眼,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没说话。
高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容真切了许多:“那可太谢谢二位了!”
两张正好,一个自己戴。
另一个......他目光又柔和地投向柜檯方向。
给云苓。
葛经理和刘文韜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柜檯后那个安静数著钱的姑娘。
两人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
葛经理胖脸上堆起心照不宣的笑:“哟!这是好事將近了?”
高林没迴避,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脸上漾开明朗的笑意:“对!到时候,还得请二位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葛经理和刘文韜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真诚的祝贺之色。
小铺子里一时充满了轻鬆快活的气息。
手錶票的事就此敲定,葛经理和刘文韜又閒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两人並肩走到门口,阳光刺眼,葛经理用胖手挡在额前,侧头对刘文韜说:“老刘,那培训班的地,我想...
”
“我看就选择我建军饭店最好,新装修的后厨又大。”刘文韜不紧不慢地截过话头,迈步跨出门槛。
“哎?我还没说呢!”
葛经理赶紧追上去,肚子一晃一晃的:“我黄海后厨也挺宽敞...
”
两人的声音被门外的市声吞没了,只剩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隱隱爭执,渐渐远去了。
铺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高林看著他们消失在街角,笑著摇摇头。
他转过身,招呼道:“收拾收拾,关门,回家!”
高林走到柜檯边。
云苓已经把散钱都理得清清楚楚,整整齐齐地交到高林的手里。
她抬起头,望向高林,眼睛清亮亮的。
高林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把额前一缕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拂过她的耳廓。
云苓的睫毛颤了颤,脸颊飞起极淡的红晕,却没有躲闪。
她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著高林带笑的脸庞。
高林转身,帮著范二把最后几张条凳架到桌上。
插销咔噠一声落定,高记的木门合上了。
盐瀆城的黄昏,正慢悠悠地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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