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朱!重!八!你这个独夫!!!
这是李善长到死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自一开始,他对於胡家就只有提携之恩,即便后来对胡惟庸下手,也是因为到了生死关头,他认为胡惟庸出卖了自己,因而发难。
但胡翊的举动,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现在是静下心来,二人对坐,李善长不妨想听听他当时的想法。
既是心有所求,李善长为胡翊斟了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而后说道:“老朽是真心求教,看在人之將死的份上,駙马就多言几句吧。
胡翊点了点头。
“此事其实不难。”
“老朽洗耳恭听。”
胡翊便举例道,“自古为人臣者,当要知晓、摆正自己的位置,正面例子如汉初之萧何、张良,负面例子如韩信。”
李善长若有所思起来。
胡翊此时又道:“李相最不该做的,反倒是这淮西之首的位子。”
“这看似是殊荣,实则是悬崖;天下尚未平定之时,我等臣子们皆应揽权做事、挑起重担。
但天下既已平定,则该交权做事,放由陛下做主。”
李善长听闻此言,不由是点头表示赞同。
胡翊这时候又做了一句补充道:“李相须知,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心中有此敬畏,方能不染淤泥、不坠深渊、不墮杀场,如此而已。”
说罢此话后,胡翊抿了一口茶水,茶味微辛,但却回味甘甜。
他全程目光平和,在说出这番话时,纵然身旁就有检校侍立,也並无顾忌。
李善长默默琢磨著这些话,似乎有所回味。
他心道一声,这个年轻人看得远啊!
他从一开始,就能意识到这一点,还真就是这句话—“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
正因为他心中有此敬畏,做起事来自然不会逾矩,全都在方寸內,便不易招惹祸根。
而自己呢?
李善长再將自己这一生,仔仔细细地捋过一遍之后,越发觉得自己忘却了这些话。
他不由是嘆息了一声,而后说出了自己所总结的得失:“终究是一个贪”字误人吶!”
胡翊頷首表示赞同,“李相说对了,其实就是一个贪字,古语所言,慾壑难填,败便败在此处上。”
“对。”
“可惜,当老朽明白过来时,已经年过甲,这条老命也已走到了尽头。”
李善长不由是惋惜著自己的命运,於此同时,又对於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岁出头,便將世事洞察的如此清朗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十分的佩服。
年轻人能够早看清楚时局,跳出纷爭,洞察先机。
能拥有这份眼界的,当今朝中又有几人呢?
或者说,能有这份眼界的,放眼当今天下,又能有几人呢?
他不由得一声嘆息,胡翊在二十岁就已明白的道理,自己却要等到六十多岁,经过別人点醒才能明白。
这又是何其的可笑啊!
李善长想到此处,不由是自嘲起来道:“原来老夫的取死之道,从你进京的那一刻,就已然预料到了。”
“由此开始,你与李家的疏远,再到后面的一系列作为,確实解释得通了。”
说到此处时,李善长佩服的拱起手来:“这一份清醒与眼界,確实值得老朽佩服,原来对你不屑一顾,如今想来实在是老朽自己过於可笑了。”
见李善长態度改变,胡翊也只是笑笑,却不说话。
其实他的这份眼界,也是因为洞悉歷史所得来的罢了。
胡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眼界。
从一开始穿越洪武年间起,他就明白,在猛人云集的明初,做忠臣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这句话胡翊一直打从心里就在不断提醒著自己。
因为洞悉这段歷史,胡翊来到明初,便如同是开了上帝视角。
即便强如朱元璋、李善长、常遇春这样的猛人,他也是全程降维打击。
胡翊当然对於自己的选择,不觉得有什么惊讶和独到之处。
但无论落在李善长,还是朱元璋等人的眼中,全都视他如同神人一般。
天空中乌云密布,这会儿雨歇,却不代表天气就会变好。
突然一道闷雷声音响起,这似乎是在提醒李善长,他的时间不多了。
李善长也不再继续懊悔自己先前的选择,这时候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另一个疑问:“駙马,你为何如此执著於置老朽於死地呢?”
他不由是无奈道:“你我之间,哪怕井水不犯河水,也总好过双输啊。”
胡翊先问他,“李相所说的双输,是什么意思呢?”
李善长尝试著解释道:“自我华夏数千年传承至今,抱团取暖”这四字,一直便是所有人默认的准则。
听闻駙马也將要有子嗣了,你能不为自己的子女、几孙们做考虑吗?
富不过三代,穷人却是数十代都难以翻身,你我两家原本可以將家族坐大,说难听一点,纵然老夫被陛下诛杀,只要不祸及全族,家族不倒、財富在手,就总有再重新崛起的机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駙马为后人连树都不栽,后人又如何乘凉呢?”
李善长说到此处时,不免想起了什么来,又补充道:“当然,听闻陛下要封胡家世袭爵位了,这份荣耀,足以照耀胡家后人。
但天下间又能有几人得封世袭爵位呢?在陛下尚未打定主意给胡家敕封世袭爵位之前,駙马也是想与老夫拼一个双输,这让老夫觉得同样很疑惑。”
李善长一开始觉得,胡翊是还没有长大的血性男儿,总想著要为大明奉献,做一些什么事。
说白了就是没有遭受过现实的毒打,一门心思奔著理想主义去的。
他一开始觉得胡翊心智不成熟,要么就是单独的比较蠢而已。
但隨著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他又发觉胡翊简直聪明的嚇人。
那这样一个聪明人,一点也不蠢,他还这样选择,他的道理又是什么呢?
这便是李善长心中的第二个疑问了,他同样迫切想要知道胡翊的想法,尤其是这个大明朝中无比聪明、又眼界开阔的年轻人,他的真实想法又是怎样的?
李善长的双目炯炯有神,这一刻,显然对於胡翊的想法异常的关注。
对於这个问题,胡翊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来自於现代的人吧。
现代许多平等、公平、自由的理念,一直在影响著他。
胡翊从来都觉得,人生而为人,又与禽兽有所区別的一个原因,便在於“文明”这二字。
每个人的出生,或许因为家族、出身高低有所不同。
但每一个人,打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都应该是平等的。
在这个基础上,不该有官员仗势欺人,不该有元朝几等人的划分,不该有奴隶与平民。
甚至说的再深入一些,都不应该有皇帝这样的奇一人掌控一个天下,把天下当做他自己的后园。
天下应该是所有人的天下,而非他一个人的天下。
但这显然是一个更大的问题,胡翊不一定有能力解决。
他现在要做的,是儘量在六七百年前的明初,就留下公平、正义、平等、自由这些观念的种子。
既然穿越一场,他也想改变一些东西,加速这些理念的诞生,从而影响到后世之人,少走更多的弯路。
在胡翊的想法里面,一代人做一代事。
子嗣,儿孙?
他们也应当是一个个独立的人,並非是自己的影子,將来各有各的命运与征途,实在没必要想的太远,將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的事都为他们想好。
很多时候,这种想法纯粹都是多余的。
始皇帝一统六国,做出惊世旷古之伟业,他能想到奋六世余烈而创建的秦朝,竟只传到二世吗?
在自己死后仅十余年间,秦朝便就此而亡,足见这一切並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再强如老丈人朱元璋,一心做了这样多的设定,將明朝照著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去打造。
结果建文临朝不过几年,便被靖天而灭,朱棣继位后的大明,朱元璋当初制定的许多国策都已然被更改、废除。
实际上,与朱元璋一开始为子孙设计的那一套大明运转程序,已经大相逕庭。
旧的朱朝,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泯灭了。
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子孙世袭爵位,不见得就安全,土木堡时,死的全都是宗室和大明的武勛后人,苦心经营的家族,后面也未必抵得住张献忠、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更何况还有清朝入关,四处劫掠和盘剥。
纵然这些坑都避开,时间长河之中也从不缺乏意外,没有人能够躲过所有的劫难。
胡翊更加认为,子孙们的路,应该留给他们自己去走。
而他自己,不搞结党营私,不搞逾规逾矩,不借权势强大家族,不贪污腐败损公肥私————
其实说白了,胡翊也有一点理想,这些想法说白了也可以用一句话总结出来。
胡翊便在自己思考过后,告诉了李善长自己所总结出来的答案:“其实目的也很简单,我只是想让这世道清平些,不要总是显得那么骯脏。”
他的这句话,倒是超出了李善长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