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我本来就是来西军当敢死队的啊
事情本身並不复杂,还真就是这李信等四个人在拿他当傻子在耍。
事情的原委应该是这样的:西夏军的国战集结还需要一点时间,而这个时间里西夏军一直在试探宋军的防线布置,大约就在半个月前,梁乙埋弄了差不多三四万的一个兵力去重点进攻了一下环庆路的荔原堡,为此甚至还不惜抽调了廊延路的兵马,连塞门路都给抽空了大半,这才有的塞门寨王致和投降事件。
而环庆路的方面,面对梁乙埋的咄咄逼人,则是表现稍有不佳,以至於节节败退,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战,自然就是李信和李宗谅的这个矛盾问题。
不管怎么说,眼睁睁的看著同胞死战到了最后一个人而不发一兵一卒相救,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严重的问题,环庆路虽然兵力上不如梁乙埋,但怎么著也没到北宋末期的那种地步,军势不可能真的严峻到这个地步。
绝不至於说,像李信说的那样,只要他出寨杀敌了,寨子就不保了,这都是李信的一面之词,毕竟他们那也只是局部战场,李復圭就算是不懂军事的文官,也到底是西军的经略使,想来一定会有其他方面的布置。
再说退一万步来说,区区一个堡寨,就算是丟了,大不了事后再抢回来么,可这军心士气丟了,那问题可就太大了。
他现在人在鄜延路,却是就连廊延路这边的藩兵,都在跟他哭诉过此事,心中尤有余悸,只怕现在的环庆路那边,藩兵全都已经炸了。
要知道廊延路是西军四路中用藩兵用的最少的,只有一万多人,这和本地有种家军这种强藩是脱不开干係的,而环庆路却是用藩兵用的最多的,藩兵的再册数量足有五万多(鬼知道实际是多少),实是藩兵多而宋兵少的。
他猜测,环庆路那边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他记得歷史上的宋夏战爭最终失败就和庆州兵变有关,而庆州兵变就好像和藩兵有关。
虽然北宋的史料记载,一定是將全部的责任全都推到藩人头上去的,认为之所以会如此全部都是藩人不知礼,不懂礼,不忠於大宋,关键时刻掉链子等问题才导致大宋这边兵败垂成。
但考虑到大宋相对皇汉的政治和文化氛围,以及他这一段时间来在西军中的所见所闻,还是认为恐怕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这事儿可能还真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是衝著这李信对藩军见死不救的这个劲儿,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是冰冻三尺了。
李復圭为了平息藩將们的愤怒,这才给李信等人安排了这么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说白了这就是让他们將功补过的,四千兵力,拿下闹讹堡,则此事翻个篇过去,新拿下来的闹讹堡应该也会分给这些藩將镇守,他们可以让部落的子民在堡垒附近农耕牧马生活,也算是给那些藩军一个交代。
拿不下也不要紧,用这区区四千兵马牵动数万西夏大军,甚至是牵制梁乙埋大军主力的话,也许李復圭那边还有些其他的后手,战爭如棋盘,本来就有人要当弃子,这也算是他们应得的惩罚了。
可结果这李信是怎么做的呢?他居然敢扔下前线大军不顾,来延州找自己,寄希望於引入自己这个外部势力,去强压李復圭!
且不说李復圭素来刚愎,又是官宦世家,祖父的祖父时起就是五代的进士,身为堂堂经略使,在眼下这个正在战爭的时候哪有那么好压,他王小仙真要是受了李信的忽悠去和李復圭吵架,到时候针尖对麦芒,会不会反而给梁乙埋以可乘之机?
就算他真的压住了李復圭,环庆路的藩將会怎么想?他一个不会打仗的文官,摁住了李復圭,环庆路的事由谁做主?他自己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大概还不如李復圭呢,至少人家占个熟悉。
这个李信,居然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就要把他这个外人给引到环庆路去压李復圭去,这不是混蛋么?
要知道环庆路的地形相对是比较平坦的,一旦环庆路崩了,西夏的倾国之力大军,是可以一路东向,席捲整个关东!
“李信,你自己坑害袍泽,现在李经略给了你机会將功赎罪,你却跑过来找我,甚至还为此扔下了军队,你们四个,就是这样做事的么?
我大宋兵马本就比西夏更精锐,闹讹堡的兵卒虽多,但应该也只是普通的擒生军而已,又不是质子军或者铁鷂子,闹讹堡毕竟也只是正在建设,又没做成,我虽然不懂兵,却也知道这任务绝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九死一生,那不是也还有个一生呢么?非是如此这般的血战,如何能够赎你们见死不救的罪过?
既然你们这般怕死,我看也没必要再给你们什么將功补过的机会了,我这就写信给李经略,叫他临阵换帅,將你们四个全部罢免下狱,军法处置,换別人来完成此次任务吧。”
四人见王小仙居然什么都清楚,甚至是基本就推测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顿时羞愧不已,也慌张不已,连忙跪下又是好一顿的叩头求饶。
他们倒是也真没拿王小仙当傻子,只是实是也没想到,王小仙明明是刚来西军还不到十来天的功夫,人也一直是在廊延路待著而不是环庆路,居然真的对他们环庆路的事情这么了解。
在他们原本的设想里,王小仙是十分反感文官领兵的,而且李復圭也確实是不会领兵,加上李復圭这人的脾气確实是冲,很刚愎,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假的,李復圭是真的隨身携带两个瓜锤,军中谁敢惹他,动不动就掏出锤子砸死人。
也不知道他以前在內地当文官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办事,但至少在西军,这人確实是暴戾的完全不像是个文官,甚至还有点神经质,硬得嚇人。
而王小仙的名声自不必说,这是大宋第一刚硬。
在他们看来只要王小仙过问了环庆路的事,和李復圭產生矛盾就是板上钉钉的,以王小仙在军中的威望来看李復圭大概率是斗不过他的,到时候就算是王小仙发现了真相,明白了前因后果,可到时候木已成舟,他就算想要反悔也晚了。
至於说这么做会给整个环庆路的军事部署,乃至整个西军,整个大宋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
可那又有什么关係呢?
不找王小仙来给他们撑腰,他们马上就要被逼迫去当敢死队,去执行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去了啊!
事实上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整个延州城,是没人谈论那件事的,是因为王小仙去了金明寨,跟藩將刘绍能谈了一下,他也不可能知道环庆路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谁让他王小仙是个坚持田野调查的官员呢?
“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么?”王小仙最后问道。
李信见状,乾脆放声大哭:“江寧公您果然是明察秋毫,您说的对,是我,坐看友军拼杀到全军覆没,也许我確实是该死,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憋屈啊!
江寧公我確实是没有骗您,李復圭那个人,他是真的不会打仗啊!在他手下为將,我,我,我憋屈啊!!”
说著,李信嚎陶大哭,好像真的有满腹的委屈一般:“江寧公可知那一仗是为何而打的么?其实皆是因为他误信了李宗谅那个藩人之故啊!”
“江寧公您可能是有所不知,整个西军四路之中,廊延路的防御体系是最成熟的,几乎所有的堡寨都依託于衡山山险,易守难攻,军队也多以兵卒为主。”
“秦风路次之,此地比邻蜀中,多山多障,且与西夏之间有著青唐吐蕃作为缓衝,区域內汉藩杂居,军中多弓箭手。”
“环庆路和涇原路,乃是平原荒野,並无多少山险可以为屏障,全靠兵力雄厚,堡寨连环阻敌,而这其中,涇原路乃是关中门户,兵卒多为关中来的,蔡经略虽然大肆收编藩部,遴选藩卒,但是总得来说,至少目前为止依然还是宋军的数量要多於藩军,那边本身也挨著关中,藩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唯有我们环庆路,我们没有廊延路、秦风路的地势山险,也没有涇原路背靠关中的兵力人口,州县贫瘠,人口稀少,不得不招募藩兵,收降藩族为所用,然而事到如今,我环庆路的藩兵已有五万之数,而宋军,只有两万!”
“兵是如此,但其实民也相差不多,您没去过环庆路,去了您就知道了,出了庆州城,到处都是藩人,藩人的数量,恐怕是已经比宋人更多了,江寧公,您说,这还是咱大宋的环庆路么?”
“您在廊延路看到的藩人,或许还算老实,听话,还能去融入宋人,学习宋礼,可是我们环庆路则是完全不同,江寧公有所不知,这一路百姓,到底是宋人多,还是藩人多,这藩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啊!他们甚至已经开始逼迫咱们宋人,去学习他们的习俗去了啊!”
王小仙微微有些动容,不过却也没多说什么,示意李信继续。
李信见王小仙不为所动,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江寧公您有所不知,小人之所以会见死不救,实是憋屈至极之故,李復圭,他根本就不懂打仗,都是因为那李宗谅,您当他为何要主动去和梁乙埋的主力去打仗?无非是因为梁乙埋也学著咱们宋军,在前线修了堡寨而已。”
“因为修了闹讹堡的原因,西夏的擒生军在此驻扎,那一带恰好便是他李宗谅摩下部落的耕牧所在,那些进驻下来的擒生军自然影响到了他李谅祚麾下部落的垦荒,而且西夏对於叛变部族,从来都是斩草除根,斩尽杀绝的,他根本没得选,所以他才会主动去进攻西夏军的。”
“说白了,他不主动去惹西夏军,西夏军也会主动去杀他的,而且是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所以他根本就没得选,他这根本就不是出自於对咱们大宋的忠心,这是他自己的事,根本就不是咱们大宋的事,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帮他打这一仗?”
“李復圭居然命令我们四个,率兵去支援他,可那是梁乙埋亲来啊!虽然西夏兵马还尚未完成全军集结,但是梁乙埋的手里,至少也已经有了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让我们四个,四千人,加上那李宗谅五千人,怎么打啊!他李復圭根本就不懂兵!您知道他给了我什么么?他给了我一张阵图!阵图啊!”
王小仙闻言也是没忍住,绷不住裂开嘴笑了一下。
一个文官,给前线大將发阵图,能干出这个事儿来,那確实是证明李復圭一点都不懂兵事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大宋的经略使不懂军事已经是常態了,王小仙虽然一直蓄意改革,恢復武將都部署的事情他早就已经提过了,但是西军四路关係重大,这两年又確实是战事频发,也被那些文官找到了理由,一直拖著没办。
也谢天谢地没办,这西军四路的各种矛盾远比其他地方的军队复杂得多,真要是选了李信这样的来当环庆路都部署的话,想想都觉得可怕,那五万藩兵还不得立刻造反?
至少在这一场国战打完之前,王小仙也不敢在西军真搞什么结构性改革。
“好吧,你们的苦衷我都知道了,还有要说的了么?”王小仙最后又问道。
李信摇头。
身后的另外三將也跟著摇头,李信已经说得很全面了,他们也没什么还能补充的了。
王小仙点了点头,对李信道:“既然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你就去死吧。”